第18頁 文 / 袁圓
「我載你去就近的醫院。」康德以為她又在逞強,因為換作平時,她此刻早就靦腆地躲出他的臂彎,哪可能像現在這樣反常地任他擺佈?
「我想回家。」徐培茜輕聲地要求著。
「喏……好吧。」病人最大,回鎮上老醫生的小診所那兒或許她比較自在。
康德於是把車頭來個大回轉,正欲悄悄進行的約會只好擇期再訂。
「謝謝。」她又貪戀了他一會兒,才心滿意足地縮回自己的椅背裡休憩。
近日她精神所受的煎熬,遠比肉體上的操勞還要折磨人,且已然達到爆炸的飽和點,於今她單是消極地想把思緒掏空,什麼事都不管,隨他們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她好累,累到想就此長眠不醒……
「你忍耐些,就快到了。」康德見她秀麗的蛾眉揪成一團,不禁緊張地猛踩油門,一路馬不停蹄地殺向診所。
好不容易到了村口,卻讓村長叫住。
「阿康,不好啦,不好啦!」他張惶地舞著手。
「什麼事呀?」康德莫名其妙地踩住煞車,徐培茜也從遊魂狀態中探出頭。住在這種小鎮就是這樣,遠遠看到車影,人家就曉得是誰來了。
「你們家的溫室被人闖進去……」村長聽「人家」說他倆去送貨,所以在這裡等了個把鐘頭咧。
「什麼?!」康德哪裡還有心情聽村長底下的新聞提要,他連道謝都省了便加速趕往出事地點。
不過沿途遇到的男男女女,都會充分發揮守望相助的美德,好心攔住他倆通報相同的噩訊,反而耽誤了不少時間。
當然,這票善心人士接著也跟在他們車子後面,免得錯失第一手八卦的資料。
很快地大家告訴大家,老貨車的前後左右登時追著一堆湊熱鬧的群眾,場面蔚為奇觀,結果五分鐘的路程,更是花了二十分鐘才到。
「各位讓一讓,讓一讓……」不用康德開口,鄰居中已有人自成糾察隊,指揮人海騰出一條直達溫室大門通道給主角通過。
加上早在現場議論紛紛的街坊,溫室週遭擠滿了黑鴉鴉的一圈,想來整村的百姓全部在此,平常的村民大會也沒這麼熱烈。
「老天……」徐培茜呆若木雞地瞪著滿目蒼痍的溫室,她必須借助康德的攙扶,方能穩住暈晃的身軀。
「老天!」康德異口同聲地驚呼。但見遍地殘骸,倒了的花架壓著殘破的盆栽,散著的土堆上是被踐踏的植物,許多初發枝的幼芽,僅存一小灘無法辯識品種的爛綠,原來井然有序的空間,如今宛似暴龍過境,唯有用「一塌糊塗」來形容。
「怎麼會……這樣?」徐培茜抓著康德的胳膊,慢慢地跪坐在地,並捂著嘴以防自己尖叫出聲。「怎麼會有人忍心這樣……」
她心疼的不是慘重的財物損失,而是那些努力培養出來的無辜生命。
「太過分了!」康德抱著拳頭,這顯而易見是有人蓄意破壞嘛!
「夭壽喔!變這款?」總算被鄰居從夢鄉挖起、姍姍來遲的徐母,乍見這堆混亂,睡意霎時全消地扯嗓哇啦怪嚷。
「媽媽……」徐培茜即使再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也得盡孝女安慰母親幾句,孰料她一這說話,恰好成為徐母的出氣桶。
「你這死嬰那是怎麼顧的呀?好好、不會走的咪呀,你嘛弄嗄亂七八槽,你是不是又給我死去哪裡玩啦啊?」徐母說著耳光就甩了過來。
「有話好說,何必動粗?」康德劈手從中攔截。
「有什麼話我看你去對警察說吧。」徐青霞撥開哄雜的民眾站在最前線,旁邊粘著的,自是尚未被打入冷宮的護花使者黃興河,背後緊隨著則是三名穿著制服的警察。
她獰笑地瞄了康德一眼,轉首面對警察和眾目睽睽時,即化身為可憐的受害者。「就是他!」她伸長手臂,伴著大伙旋踵揚起的訝然駭息指著康德。「我親眼瞧他鬼鬼崇崇從溫室裡跑出去。」
「怎麼可能……」
康德和徐培茜面面相覷,兩人才要發言辯護,徐青霞已搶白慫恿街坊。「你們想想看,直到他來以前,咱們這兒有沒出過什麼事?沒有,對不對?可是現在呢,不是巷頭被偷,就是巷尾失竊,還有今天我家……」她偽作哽咽地吐不出話來。
「沒錯,她說得有理……」其實大家對他早有疑慮,經她這麼一挑明於是你一言我一句地嘰喳不休。
徐青霞對眾生的反應相當滿意,一切都在她的計謀之中,就連她報警的時間也抓得剛剛好……呵呵,她真是太聰明了!
「喂,你講話要憑證據呀。」康德沒料到事情會急轉直下,他眨眼便從遭受同情的被害人,榮升為千夫所攻訐的眾矢之的。
「你們大家聽,他威脅我呀!」徐青霞繼續扇著群情的激憤,做作地撲進黃興河的懷裡,暗地裡地卻滑笑地用無聲嘴型衝著他說:這就是你不聽話的下場。
「你——」康德不禁張口結舌。
不會吧?為了報復他或嫉妒培茜,她居然……她這麼做對她也沒啥好處呀?
但她得逞的表情無非是在向他炫耀她就是兇手,只是就算他說出來,恐怕也沒有人相信她會破壞自家的溫室來陷害他……太可怖了,這個小女孩的陰狠實在太可怖了!
「夭壽喔!」徐母這下享有充分的理由責備徐培茜了。「你看你把賊帶進我們家,還害到街坊老鄰居,啊我養你這個飯桶有啥米用?」
「你別打她……」康德欲向前阻止,卻讓警察反手銬住。
「你自身難保,還是少管閒事吧。」警察說著將他押到警車內。
「哇哈哈哈哈……」
持續不斷的哄堂爆笑,聲聲震向會客室的天花板,再掃蕩整棟氣氛素來肅穆嚴謹的警察局。
如此唐突不敬的舉止,卻只有一個人出面干涉。
「你笑夠了嗎?」康德咬牙切齒,瞪著對座已笑得直不起腰的兄弟,兩根敲擊桌面的指節正在向世人示警——他的耐力就要磨盡。
「我……哈哈哈……」好不容易爬起來的俊容,強裝正經不到五秒鐘,又忍不住趴了下去。
「康韞!」康德終於拍案。
「對不起、對不起,實在是你……我沒想到咱們久別重逢……竟在警察局……如何?蹲大牢的滋味……」想到方纔那些警察傻住的表情,尤其是那三名逮捕他的員警,康韞不禁笑到嗆著。
「去你的。」康德沒好氣地瞟來一眼,早知道打電話叫他來救駕是件錯誤,這小子自從他倆一見面就笑到現在。
康韞歎為觀止打量康德造型。「不是我要說……你怎會弄成這副德行?」粗布破鞋,亂髮胡腮,往昔那張不知迷煞多少女人的小白臉,如今已蒙上一層陽光色澤,這哪像是他所認識的那位華服金扣、衣冠楚楚的小王爺呀?
「也難怪這裡的警察都不相信,你剛剛若沒出聲叫我,我都以為是認錯人咧。」他至今仍瞧不習慣,但是不可否認的,康德看起來更有男子氣概了。
「說來話長呀。」回顧小鎮生活的林林總總,康德失笑搖頭。
「少來嘍,還不是為了美人不要江山,你在這裡大享艷福,可卻害我差點被剝皮……」康韞嗤鼻噴氣。「嗟!見色忘友的傢伙。」
「其實我險些喪命。」他相信父親一定早將他在電話中的內容,大約轉述給康韞聽,不過當初為了怕老人家擔心,他大多是輕描淡寫,且省略了此事。
「哦?快說來聽聽。」康韞神色為之一變。
康德接著把被搶遇害,和被丟棄在甘蔗田等死的經過說了一遍,其中包括徐培茜如何救他,徐母是如何虐待她、鄙視她,和徐青霞如何纏他、整他……等等的精彩片段。
「喝!」康韞聆聽完之後,立刻破口大罵。「好狗膽的賊胚,居然敢動。自們康王爺府的頭上?到時被我逮著了,非挖出他們的膽囊來瞧瞧不可!」
桌子一拍,他又斥。「還有那對狗眼看人低的母女,你應該派一輛加長型的勞斯萊斯,當面買下他整個鎮,再勞師動眾大興土木給她們瞧。」
「你呀!怎麼還是老模樣?」康德嘖嘖發噱,他倆一文一武,一靜一動,正好互補。
「我又沒碰到真命娘子,我變給誰看呀我?」康韞輕捶他愈益健壯的胸肌。「倒是你,變了少嘛。」
「小子……」康德莞爾拍掉他的消遣。
「說真格的,你只要搬出堂堂花郁國王爺的名號,哪有異性不手到擒來,幹麼還搞這種苦肉計?」康韞不太明白他的作法。
「我也不是故意的呀。」他那些足以讓人哭滿二缸水池的可憐家世,全是徐培茜自作簡明擬稿的,他不過是沒有出口反駁罷了。「何況我就是不願利用權勢或一絲絲皇族的力量來達到目的,我想靠什麼都沒有的自己,來爭取她的愛,這樣贏得的感情才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