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袁茵
「嗨,你在嗎?」她有點害怕,小手不自覺抓緊手中的麵包。「我的名字叫水晶,你可以出來見我嗎?」
聲音在教堂裡迴盪著,沒有半點響應,水晶仍是不死心,繼續叫著。「我知道你沒吃晚餐,我帶了麵包和牛奶來,我們可以一起吃」
「今天的晚餐是黑麥麵包與肉粥、但是我有點餓,所以先把粥吃了,不過麵包我帶來了,還有修女另外給我的水果糖。」
教堂裡靜悄悄的。
「皮耶的鼻子好紅、嘴唇也腫得很大,沒辦法吃東西,修女只能餵他喝粥和牛奶,嘻嘻」她自得其樂的笑起來。「他的同伴也不敢再來笑我了。」
水晶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這才敢往裡面走。「這麼黑你不怕嗎?我已經跟修女解釋過了。你是為了保護我才和皮耶打架,你沒有錯啊!」
幽暗的空間裡仍是一片靜謐,只有淡淡的蠟燭味兒飄散在空氣間。
「我覺得你很勇敢,和我爸爸一樣、是個勇敢的人噢!」說到這兒,她的聲音突然有點哽咽了。「爸爸爸爸嗚」她哭了起來。
「噢!妳有完沒完啊?」忍耐的聲音自教堂內的右側響起。
「你你真的在這兒啊?」終於聽到了響應,水晶趕緊擦擦眼淚。
她定眼一看,才發現他蹲坐在角落裡。
「有什麼事?」他不耐的說。
「我來給你送晚餐。」水晶怯生生的將手中的麵包拿出來?
「我不餓!」他站起來。噢!腳都麻掉了?
「可是?你沒吃晚餐耶,為什麼不餓?哪,吃掉」她堅持將麵包塞入他的手中。
男孩將麵包推回去,卻發現她執拗的又將麵包推了回來,還扳開他的手指讓他握住。
他向上看了一眼。「好,我收下,妳也可以走了吧!」
水晶聽了,抬起頭望著他。「你為什麼討厭我啊?」
男孩皺起一道眉。「我不認識妳,沒有討厭妳。」
「那你為什麼要趕我走?」她睜著一雙圓滾滾的水眸。
「因為妳很吵、很煩、很愛問『為什麼』!」他沒好氣的說。
「你生氣啦!」水晶看著他不悅的臉,訥訥的說:「那我我走好了」她低下頭、轉過身,拖著腳步慢慢走了。
見她瘦小的孤單背影,他突然有點不忍。
「喂!」他不情不願的喊道。
「什麼事?」水晶停下腳步,悶聲問。
一陣清亮的樂音突然響起,在空曠的教堂裡悠悠飄蕩著。
她驚訝的轉身,看見男孩閉上眼眸、雙手放在唇邊,輕輕吹著氣,那陣悠揚的樂音正是自他手中傳來。
「你在做什麼?」她好奇極了。「那是什麼東西?」
「這是陶笛。」他停止吹奏,走過來將那淚狀的陶器,放在水晶的小手裡。
「陶笛?」她歪著頭,可愛模樣像極了柔美的金絲雀。
「那是一種樂器,是我媽媽教我吹的。」
「哦,」水晶嘟起小嘴,對著氣孔猛吹氣,陶笛卻沒發出半點聲音。「欸,它沒有聲音?」
「不是這樣的。」他將水晶的指頭按在正確的位置。「該吹這個孔。」
水晶鼓起雙頰,努力吹出不成調的樂音。
「妳怎麼會來這兒的?」她還好小,大概只有五、六歲吧,又是東方人,政府的恩澤應當只施於本國人才是。
「我爸爸是來這裡工作的,那天隔壁鄰居家裡有好多火,我爸爸跑進去之後就再也沒出來過了。」水晶放下陶笛,憂愁的說:
「羅絲太太說爸爸上了天國,天國離水晶很遠,所以爸爸要好久、好久以後才會回來,他們要我耐心等,說只要水晶長大,爸爸就會回來。」
「妳媽媽呢?」
水晶搖搖頭。「不知道,我從來沒見過她。」
他在心底無聲的歎息。這麼說來,她和自已一樣,都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你呢?」她一下子又快活起來。「你叫什麼名字?你的爸爸呢?」
「我叫夜,晚上的意思。」他聳了聳肩。「至於我爸爸,我從來不知道他在哪兒,和妳一樣,我也沒見過他。」
「媽媽呢?夜有媽媽嗎?」水晶渴望的問。
「有,但死了。」他冷冷的說,像事不關己般的淡然。
「好好噢!但是『死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跟你爸爸一樣,不過她不會再回來,我永遠也見不到她了。」
「那夜好可憐,該怎麼辦呢?」水晶靠過來,伸長小手輕輕拍著他。
「沒什麼怎麼辦?只是有點寂寞。」他的眸光略閃了一下。
水晶側頭看著他。「這樣好了,以後就由我當夜的媽媽好了。」
「妳?!」他詫異的揚起一道眉。
「嗯,」水晶認真的點點頭。「夜以後如果有難過、傷心的事,一定要告訴我噢!然後夜在這段期間,夜也要當水晶的爸爸,好不好?」
他簡直啼笑皆非,這個小女孩腦子裡,怎麼會有這麼古怪的想法?他忍不住伸手摸摸她滑嫩的小額頭,看她是不是腦袋燒壞了。
「夜,答應我嘛!」水晶抓住額上的手搖晃著。
「什麼?」他皺起眉頭。
「答應我的要求。」她暖呼呼的小手不放棄的糾纏著。
「隨便。」他不甚在意的回道。
「噢,你答應我,不可以反悔羅!」水晶開心的笑著。「我們要立下一輩子的約定,不論傷心、快樂、病痛,都要守護著彼此唷!」
「噢!」他仍然不怎麼熱衷。
即使一方一廂情願,另一方不情不願,他倆還是在這小小的教堂裡,許下了一輩子的誓言
第二章
望著窗外澄藍的天空,窗邊的女孩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長如小扇的睫毛在眼下遮出兩道闇影。
她有瀑布般直洩而下的墨發,水亮而迷濛的雙眸,短而挺的鼻子底下是一張濕潤而紅艷的嫩唇;肌膚是近似透明的珊瑚色,乳白中又帶點微微的粉紅。
除了一張精巧的臉蛋之外,雪頸下的身材也是極好的,圓胸細腰,一雙腿又細又長,在一堆棕髮碧眼的洋妞裡,反倒將她那異於常人的東方風情,襯托得更加迷人耀眼。
「水晶小姐,又有什麼事惹得您心煩啦?」脆亮的嗓音自耳旁響起,怪腔怪調的法文教人發噱,她不用回頭也知道對方是誰。
「挽綠,我們同學這麼久,妳又何必明知故問?」她無力的眨眨長睫。
同是東方人的馮挽綠翹起小鼻頭,一臉受不了的表情,改以中文說道:「我的大小姐,妳別老為這件事長吁短歎行不行?好歹都過了五年啦!」
「妳是不會明白我的心情的。」水晶有點賭氣的別過臉去。
「誰會不明白?還不就是妳那個夜哥哥嘛!」馮挽綠一副「啊呀我太瞭解妳」的表情。
「自從妳六歲被柏耳森爵士收養後,和他一直書信往來。誰知道五年前他突然失蹤,連院長和修女都不知道他哪兒去了,因此妳就一直愁眉苦臉到現在!」
「有這麼明顯嗎?」水晶摸一模自己的臉蛋,接著又歎氣了。「說什麼書信往來,都是我在寫給他,也沒見他回過一封,若非我清楚他是什麼樣的怪脾氣,早就不理他了。」
「但是從院長那兒知道他有在看信,並且保存起來,妳還是很高興吧!」馮挽綠賊笑著推推她。
水晶忍不住笑,隨即又摀住臉呻吟起來。「可是他就那樣消失了,什麼訊息也沒留下,唉!他究竟又把我放在哪裡?」
「算啦!這代表你們無緣,既然無緣,又何必念念不忘呢?」
水晶不愛聽這些話,她別過頭去,繼續望著窗外的藍天。
夜好嗎?他為什麼要不告而別?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雖然只相處了短短一年,她卻知道,夜並不像表面上那麼冷漠、疏離的。那一年裡,她早也纏、晚也黏,只差睡覺沒抱著他睡了。
在這麼近距離的接觸之下,她才清楚探觸到,夜也是有人性的一面:因為他會忍不住暴怒、吼叫著要自已滾開!
唉!真不好、卻也很特別的記憶,水晶永遠忘不了,當院童和修女聽見他發怒時,那驚訝的表情有多誇張。
她可是很喜歡、很喜歡夜的呢!因為夜會保護她,讓她不受傷害
「水晶,別發呆啦!妳還不回家?」馮挽綠將她喚回現實之中。
「妳真掃興。」水晶拿起純絲的手袋,踩著優雅的步伐往外走去。
她可是具有真正貴族身份、柏耳森爵士的養女,也是柏耳森企業唯一繼承人,可不能在學校及外人面前失禮。
雖然要她壓抑自己原本的個性,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為了爵士,她也只好強裝了。
走出學院大門,遠遠的,一排排轎車整齊的停在前方,讓學生可以按順序辨認自家的車子,可水晶卻轉過身,往反方向走去。
「喂!水晶,妳去哪兒?車在這裡呢!」馮挽綠在她身後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