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袁茵
看出久久既恨又恐懼的臉,水頤深吸一口氣,獰笑地說:「就是這個表情,就是這個表情,第三位邢夫人死前,也是用這麼迷人的表情看著我呢!」
「她……」老太婆嬤嬤說,她吃了一條魚便死了。
「她吃了魚便死了,我想你應該知道。不過,那可不是什麼簡單的魚啊!」水頤媚笑著說:
「那條魚是一個新羅人送來給大老爺嘗鮮的。但他特意交代,處理這種魚,一定要有特別功夫的師父才成,因為他的內臟、魚皮,全都有致命毒素。」
「你沒把魚給大老爺吃,反而給了三夫人!」久久明白了。好可怕的女人,好一招借刀殺人!
「你還不笨嘛!沒錯,我囑咐廚房將魚用普通方法處理處理,便送上去給她享用了!」
怪不得,怪不得老太婆嬤嬤會不明白,中土原本就沒聽過有這種魚存在。
水頤玩弄著匕首,金屬特有的光芒映照在她嬌艷的臉龐上,看來十分地妖異可怖。
「死了三個夫人,這在長安城來說可定件大事,人們愚昧無知,便傳出大老爺殺妻的惡名。
我無意要大老爺背負這莫須有的罪,但若他因此斷了娶妻的念頭。一輩子就這樣與我相處下去,那也未嘗不是件美事,即使沒名沒分地跟在他身邊,我也心甘情願。可是……」
話鋒一轉,她恨恨地凝視著久久。「你卻闖了進來,打亂我們平靜的生活,而且更該死的是,你竟然讓他對你動情!」
「我很高興,也很開心!」久久勇敢迎視她怨恨的目光,沉穩地說:「從小,我就是個不被需要的孩子,沒有人真正愛我、需要我,除了我的小弟弟。因此家裡一鬧窮,我便是第一個被犧牲的人。」
無視於水頤的不耐,她繼續說道:
「到了『迎客居』之後,鴇母很照顧我,待我極好,在那段日子裡,我終於有被肯定的感覺。但是……」
她語氣變得清郎,蒼白的小瞼泛起淡淡的紅暈。「自從我入邢府之後,我才真正感受到,被人需要、被人信任的美好感覺。」
「那癡兒?」水頤冷哼。「只要誰給她吃飯,她便喜歡誰。」
「不,你錯了,梅歆她是有感覺的,即使她腦子糊塗,她心裡卻清楚誰真正對她好、真心關懷她,她也有喜怒哀樂,有真實的情感。梅歆並非是你們所認為的那個,完全沒有知覺的癡兒。」
「好動人的言論,好偉大的情操啊!」水頤諷刺地拍拍手。「只可惜,你馬上就要跟你那癡兒寶貝一樣,讓我一同送去黃泉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聽出她的弦外之音,久久震怒了。「是你,原來是你,是你把梅歆推下水的。」
「不錯,正是我!你實在太討厭了,殺你還不足以滅我心頭之恨,所以我要你墮入地獄,我要讓大老爺親口趕你走、斷了愛你的念頭,沒想到你卻死皮賴臉地不肯離去,還裝模作樣的照顧梅歆,這實在讓我按捺不住了。」
冰涼的刀鋒擱上了久久的頸項,水頤芬芳如罌粟的氣息逼了過來。她緩緩地、溫柔地說:
「跟世間告別吧!第四位邢夫人,我會替你好好照顧大老爺、小少爺,和那個活死人小小姐的。」
久久閉上眼睛,感覺刀鋒正劃過自己的頸項,帶來一片熱流。
此刻的她,完全沒有恐懼害怕,有的,只是無限的悲哀與無奈。
天放……天放……她在心底無聲地低喚。
不是我害了梅歆,不是我,所以你能原諒我、再次對我微笑嗎?
多麼想看看你一眼,被你再度擁抱,然而,這恐怕只是奢望了。
黑暗來襲前,久久默默地在心中許下了奢侈的心願。
尾聲
初春,惱人的雨絲挾著陣陣寒意,淅落落地灑將下來,淋得人一頭一身。
「檀鳶閣」裡,飛鳥啁啾、蟲鳴啷啷,水蓮花帶著點點新綠,在池中悠閒的漂浮著。
水榭裡突然傳來脆笑聲,接著是一陣追逐聲。
「當心你的身體,梅歆,才剛學會走路,別摔著了。」久久坐在涼亭邊,腿上蓋著薄毯,小臉上透出淡淡的紅暈。
「娘,我已經……走得很好了……」梅歆說話有些遲緩,然而卻十分清晰。
她扶著椅子,步伐不穩地走著,雖然還沒能走得很好,卻已經能不靠人扶而自己站立了。
看著梅歆如嬰兒般學習說話和走路的模樣,邢天放心裡一陣安慰。多年來的心願終於完成,與兒子冰霜般的關係也融化,加上心愛的女人陪伴身邊。此時此刻的他,人生已經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胡說,明明還東倒西歪的。」邢梅緣笑她。
「哥哥……你最壞了……哼!可惡。」梅歆氣得又口齒不清。
久久不禁微笑。「小緣,你也讓著妹妹一些,畢竟她還小。」
「而且腦子才剛治好嘛!」邢梅緣瞭然地接下去。「梅歆這小傢伙運氣真好,跌下了湖、又撞了腦子,原本以為沒救了,沒想到那大夫的醫術竟然如此高明。不但把她給救活、連壞腦子都給弄好了。」
「沒錯,在他的妙手施術下,梅歆不但恢復神志,連腳都能夠行走了。」邢天放安慰地說:「更重要的是,他救了久久。」
那日梅歆醒來,第一個反應便是大聲號哭,似乎多年前的陰影回到腦中,讓她驚懼嚎啕,然隨即而來的反應卻讓他大感驚訝。
「水……水頤是壞人,她……推我……推我到水裡去……」
聽到這句話的邢天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水頤在邢家多年,為邢府盡心盡力,甚至表明了這輩子絕不出嫁,只為邢府而活。
為了她這個承諾,為了她多年的付出,邢天放願意相信她,不但讓她成為府中管家,甚至讓她接觸他在外掌握的世界。
沒想到,她卻要害死梅歆,這叫他既意外也感到痛心!
想到這裡,一股直覺的強烈恐懼,突然龔上心頭。
「久久呢?」他轉身對眾奴婢吼道。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完全不敢答話,在水頤多年的淫威下,他們早已忘了誰才是真正的主子。
正當邢天放欲厲聲再次喝問之際,邢梅緣突然跑出去,一把揪住門外那鬼祟的身影。
「喂!別跑,你不是水頤身邊的丫頭嗎?快說,水頤人在哪兒?」
那丫頭抵死不說,若非經邢梅緣的一番威協利誘,她原本還不願屈服。
邢天放本該為他的成長感到安慰,可一聽到是水頤抓了久久,一股恐懼猛地躍上心口。
此刻的他,滿腦子都是久久的安危,哪還有心思去讚歎梅緣的成長?
失去久久的恐懼念頭,如毒蛇般竄入他的腦海裡,揮散不去。直到那刻,他才知道久久在自己心中,佔了多重要的位置。
不,久久,你不能離開我,我要你,今生今世,我只要你一個人,你千萬別像娘,就那樣扔下我而去。我再也不能承受失去心愛的人的痛苦了……
千鈞一髮之際,在水頤欲對久久痛下殺手那刻,他趕到了。伸手抽出腰帶,毫不容情地掃落水頤手上的匕首。他連看也不看水頤一眼,飛身撲上前去抱住久久。
「是呀!」邢梅緣想起當日凶險的情形,不禁打了個冷顫。
「幸好那天及時救了久久。若是晚一步,久久的頭被割下來,我看就是大羅金仙也難救囉!」
摸著頸項上纏繞的白布,久久氣惱道:「喔喔!你又知道救不了,你和大羅金仙很熟嗎?」
「是不熟,不過我想他一定不願意幫你接回去,因為你那顆腦袋實在沒啥作用啊!」
「小緣——」久久尖叫,拿起桌上果子作勢要丟,邢梅緣嚇了一跳,趕緊雙手抱拳、連連作揖。
「我是開玩笑的,您大人大量,別見怪啊!」
「哼!活……該。」梅歆在一旁幸災樂禍。
看見三人笑鬧成一團,和樂融融的模樣,邢天放心裡升起巨大的滿足感。
人生若此,夫復何求?最平凡的幸福,便是人生至樂。他不要權傾天下、他不要富可敵國,一個男人要的,只是這麼單純平凡的幸福啊!
水頤一直錯看了他,他並非不平凡,而是人生的困苦艱難,造就了那樣一個孤傲冷漠的邢天放。
若可以選擇,他必定不會走上相同的路。
想起水頤被官差捉走時,臉上那既驚訝又痛苦的表情,他覺得有些不忍。
「你為什麼不愛我,為什麼?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啊——」
她臨去的淒厲呼喊,一直在他耳旁縈繞不去,他心裡浮出一絲愧疚。
突然一雙溫暖的小手撫上他的臉,淡淡的芬芳襲上鼻間,久久輕軟的身子靠了上來,在他耳邊輕輕地說:「天放,不要難過了,一切都是水頤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
「這我何嘗不知,只是我明知她對我的情意,卻沒有直接表態,才給了她太多幻想,以致讓她犯下那些錯誤。」邢天放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