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袁茵
可是他渾身散發的氣勢與森冷,卻教人不由自主地想逃,尤其是那對鷹眸,犀利而深沉,像兩道利劍似地讓人膽寒。
難怪小緣會離家出走,有這樣的父親確實讓人不好受。更何況他很有可能是殺死小緣母親的兇手。
可是……想起那天他倆相遇的情景,久久的心有些動搖了。
那天的他,和今天不一樣,是很溫柔、很和善,沒有一絲一毫駭人的地方,而且,讓人有種想要親近的感覺。
手指不自覺的撫向腰際的汗巾子——這是他給她擦眼淚的。當時的他,雖然沒說半句話,但這個舉動卻給了她無聲的安慰。
正當久久胡思亂想之際,門「吱呀」一聲地開了,鴇母帶著半惋惜半欣喜的神色踏出門檻。在久久還來不及答話,便一把將久久攬入懷中。
「這可好了,我終於幫你找到一個好歸宿了。」她欣慰地說。
好歸宿?久久怔忡。「我不明白……」
「也難怪你會疑惑,連我都很意外呢!」鴇母轉頭,望向才從花廳跨步而出的邢天放。
「久久,自從你第一天來這兒,我就感覺和你特別投緣,若非有個無良的爹,你一個飽讀詩書的才女,怎會落到這等煙花之地來受苦?」鴇母感歎。
邢天放聞言揚起一道眉。「你識字?」
聽到他和自己說話,久久嚇一跳,嗓音卡在喉嚨裡,掙扎了老半天,才勉勉強強擠出來。
「懂……懂一些……」
邢天放斂斂眉頭,不語。
「唉!這孩子恁地命苦,原本也是好人家出身,若非家道中落,親爹又重男輕女,久久又何須如此?」
想到這裡,似乎觸動她的傷心事。她眨眨鳳眼,不著痕跡地抹去淚水,接著正色說道:
「所以邢大爺,久久的終身就托付給您了,您要好好待久久,別讓她受委屈。若讓我知道久久過得不好,就算拚著一口氣,我也會跟您沒完沒了。」
「你放心,我邢天放從不虧待女人。」
但是會殺女人啊!久久心驚。
等等!她是不是漏聽了什麼話?
久久的終身就托付給您了——
您要好好待久久,別讓她受委屈——
等……等一下,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嬤嬤……」久久被嚇得口齒不清,小臉慘白地。「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
「對噢!都忘了告訴你這好消息,瞧我樂的。」鴇母拍拍自己的額頭,笑道:「刑大爺打算為你贖身,帶回府裡服侍他呢!」
服侍他?!一聲悶雷在耳邊響起,她在作夢嗎?
久久用力拉拉自己的臉,卻疼得滲出了淚水。
不是夢?
「為什麼——」她帶著哭音問道。
「因為我覺得你適合。」在鴇母尚未答話前,邢天放已先開了口,聲音仍是冷淡而沒有溫度的。「適合作我邢天放的妻子。」
「不不不,我一點都不適合……」久久慌亂地說:「我很笨,不會女紅、不會砍柴、挑水又很慢,也不敢殺雞宰魚,見血會昏倒……總而言之我一無是處。」
「我也不需要你做那些,你只要負責把我那雙兒女照顧好就行。」邢天放的聲音並不特別嚴厲,但自有一種讓人不能抗拒的威嚴存在。
他挑挑眉,眼光飄出窗外,像是在談一件生意般稀鬆平常,而非終身大事。
反正對他來說,情情愛愛不過是奢侈品,他不需要、也不想在這上面花腦筋。
他只需要一個盡責的女人,幫他把府裡的事管好就成,而府裡最大的「事」,就是梅緣和他小妹梅歆。
梅歆……是個很特別的孩子,她需要很多的關懷與照顧。而這個女人,有辦法在短短的時間內,叫一向執拗的梅緣聽話,這幾乎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選她當妻子,應該會是個不錯的主意。
無視於她嚇得慘白的小臉,與抖如篩糠的小身軀,邢天放微一勾唇,說出令久久更魂飛魄散的話。
「你準備準備,今晚就入邢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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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迎聘納采、沒有大紅花轎,深夜的邢府只開了一道側門,就將主子的新婚妻子給迎進府中。
窗外傳來隱隱約約的騷動人聲,似乎有什麼事情發生,紅燭在夜色中燃燒,風吹過時才偶爾一晃動,如同床上人兒不安的心情。
久久僵直著身子,小手緊張地扭動著,一方面小心諦聽著窗外的一舉一動,一方面忙著發抖。
不明白,太不明白了!她不懂,自己究竟是燒了什麼「好香」,竟然會讓京城首富看上自己?
照理說,像他那樣的男人,是不愁沒妻子的。為何會對她有興趣?
久久從前並不妄自菲薄,家裡環境雖不寬裕,但她活得自信充實,每天種菜、挑水,閒暇時教授弟妹讀書、識字,日子不是不快活的。
直到爹被友人騙去財產,不得已將她賣入青樓後,她的人生有了重大的轉變。自良民降為奴婢,受盡眾人的白眼、譏諷,即使久久再樂觀、再堅強,也不得不被現實環境給打倒了。
幸而鴇母對她甚是疼愛,因此在「迎客居」的日子並不算苦,但卑賤的身份卻再也無法改變了。
自入青樓之後,她早已斷了嫁人的念頭,原以為自己就這麼在「迎客居」一輩子終老了。沒想到竟會發生這麼曲折離奇的轉變——
自己竟會嫁給京城首富、傳說中的可怕人物!
對於自己這樣寒傖的入門,久久並不怨恨,她非常清楚自己的地位,說是買來當妻子,事實上不過只是「侍妾」罷了。
誰教自己只是個「妓」、是個「賤民」呢?
邢天放願意收自己為妾,就已經是天大的恩德了,哪敢遑論其他?說穿了,自己不過是他的財產、所有物,就算他要將自己殺了,她也無法怨誰。
這就是他選上自己的原因嗎?
冷颼颼的寒意自腳底升起,小身軀再度顫抖起來,已經是三更時分了,窗外依舊一片寂靜。
他還沒來?是在想如何對付自己嗎?那天她對他大聲咆哮、任意指使他,還強迫他把貂皮領巾給流浪兒,他是否會懷恨在心?
心裡的恐懼愈來愈大、愈來愈多。還是逃吧!久久想。
雖然日子過得不是挺愉快,但她還想活命啊!她可不願意死得不明不白。
打定主意之後,久久拉下頭上的紅巾子,躡手躡腳走到門邊,側耳傾聽外面的動靜。
之前持續不斷的人聲已平息下來,現在的邢府可以說是一、片、死、寂!連一隻蒼蠅飛過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就逃吧!雖然很對不起鴇母,還有小緣,不過命要緊啊!相信他們會諒解的。
久久提起裙擺,小心翼翼地將門拉開一道小縫,接著提氣準備往外衝!
眼前突然一黑,接著身子一輕,久久整個人被突然而來的衝力,給撞得向後跌去。
還來不及反應過來,門口那滿身是血、渾身散發著恐怖氣息的高大身影,已清晰地映入她的眼簾之中——
第三章
「殺人啦——」久久發出刺耳而尖銳的慘叫,一邊手腳酸軟地往後直退。
「快來人,殺人啦——」
耳膜受到強烈的衝擊,邢天放卻只是皺眉。他怪異地盯著眼前的小人兒,一臉不耐。
「住口!」他低喝。
雖然只是簡單的兩個字,卻很有效地止住了久久的噪音。
久久害怕地閉上嘴,看著鮮血自他額間流下,染紅了衣襟,她喉嚨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
「嗯?」邢天放挑起一道眉。「你說什麼?」
「……你要……殺我嗎?」久久得分好幾次才能將話說完。
怪異的神色再度浮上邢天放的瞼孔,他鎖起濃眉,有點不明所以。「我為何要殺你?」
久久咬住下唇,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總不好對他實話實說吧!
「殺妻」不過是街頭傳聞,誰也沒法證明邢天放真的做了這些事,況且依自己現在的處境,還是不要惹惱他比較好。
見她抿唇不語,邢天放也失去了耐心,他本來就不是一個體貼的男人,更何況現在的他十分疲憊。
方才布莊無故發生大火,他忙著率眾滅火與救人,一不留神傷了額角,身上衣服也燒破好幾處。
等大火撲滅之後,他還得迅速處理善後、安撫受傷的工人,並且清算損失的財物。弄了一晚上,好不容易事情平息,才終於得以脫身回府休息。
一晚上下來,邢天放體力早已透支,壓根兒忘了久久的存在,現在的他什麼也不想,只想趕快躺下來,好好地睡一覺。
偏偏一進門,這小傢伙就像殺豬似地一直鬼叫,叫得他耳朵生疼、腦袋脹痛,他知道自己外表冷厲……或許有些凶狠,但也無需如此吧!
此刻的他四肢酸痛、精神緊繃,可沒心思去顧及久久的感受。
「我很倦,服侍我更衣吧!」邢天放在床畔坐下,閉上雙眼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