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頁 文 / 原子
達合木衝進了石室,卻只能呆看著老人,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夢蝶一眼就看出,那個老人一定是達合木與達尼雅蘭的父親。老人的眼睛與達尼雅蘭的一模一樣,同樣是扣人心弦的藍,彷彿天空一般清澈,只是比達尼雅蘭多了威嚴與深沉。達合木則繼承了母親靈活生動的黑眸,但他的容貌與父親卻如出一轍。
老人從達合木衝進來後,就一直定定地望著他,不作一言,但又勝過千言萬語。
直到盲婆婆終於開口打破了室內的寧靜:
「你們終於來了。」
迪亞蘭提正要稟告發生的一切,達合木忽然衝到老人面前:「娘一直很擔心你……我們……」
他硬嚥著說不下去了。
老人站起身,沉靜的神色中露出一絲激動,摟著他的肩頭說:「你長這麼大了。你們在外面一定受了不少苦。」
玖兒站在一旁,看上去似乎渾身都不自在。夢蝶用手推推她,玖兒反而向後又退了一步,滿面通紅。
老人早已暗中留意玖兒,此時問道:「你就是玖兒吧。」
玖兒臉更紅了,說不出話來,只是連連點頭。
達合木原本見到父親一時心緒激動,但見到玖兒的模樣,又忍俊不住,一把將她拉到父親面前說:「這時我的新婚妻子。」
老人看著他們,笑了起來,他雙手放在兩個年輕人頭上,說道:「雖然我受誓言約束,未能親身參加你們的婚禮,但我的祝福將伴你們一生一世。」
等達合木和玖兒接受了老人的祝福,盲婆婆才笑著說:「好了好了,以後你們一家就可以團聚了,時間還多著呢,現在不如先說其他的事。」
達合木一愣,不明所以地問:「可以團聚?」
老族長點點頭,聲音痛苦而又無奈:「盲婆婆說這次月族在劫難逃,以後,水晶亦再也無須守護了。」
聽老族長這麼說,幾個人又是一愣,迪亞蘭提恭敬地說:「可是,我們已將來襲的漢兵困在了山洞中,還捉住了他們的首領。」
盲婆婆歎了一口氣,面上一片迷惑:「但願我真的錯了。可我始終都看不到月族的未來。月神所說的末日來臨前的三個預兆都已應驗,今天正是月神祭,也是月神所說的月族的末日。」
眾人面面相覷,心中的歡喜早已不知飛去了哪裡。
就在這時,一陣惡毒的笑聲在石室中迴盪起來。眾人心中一寒。這不是人的笑聲,它彷彿是來自陰曹地府的怨鬼在發洩心中積了一世的恨意。
只見被俘後一直默不做聲面色陰沉的王申突然仰頭狂笑,他的眼中卻毫無笑意,只有深入骨髓的怨毒。達合木怒火中燒地喝道:「有什麼好笑的!」
王申終於止住瘋狂的笑聲,聲音沙啞地說:「雖然我不能親手毀了月族,替父兄報仇,但能在這裡看著你們的末日到來,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林書鴻一路上早已察覺王申對月族有著奇特的仇恨,故而並不驚訝,其他人卻相顧愕然。
老族長盯著王申的臉看了半天,忽然若有所悟:「你是不是姓陳?」
「是又怎樣?既然今日是你們的死期,就算陪著你們一同下地獄,我陳申也今生無憾了。」王申又笑了起來。眾人均聽得毛骨悚然。
這時盲婆婆歎息道:「冤冤相報何時了,孩子,你……」
不等她說完,王申已厲聲道:「何時了?永無絕期!你們知道我一家受了多少苦?一切都是從你們捉了我父親開始的!我從小到大,唯一的心願就是能親眼看著你們滅亡!」
這時,連林書鴻也開始被他那強烈的憤恨震動了,不禁插口道:「王侍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月族素不與外人打交道,怎會與你一家有仇?是不是……」
「你這等名門出身的驕子又怎會明白我所受的苦?!」
王申似是已豁出性命不顧一切,連林書鴻也罵上了。這時,老族長眉頭深鎖地說:
「二十年前,有兩個陳姓的漢人偷得水晶,幸好在逃離前被我們捉住了。殺死他們是族規所定。不過,年輕的那個最終還是逃走了,並非死在月族人手上。難道他沒有回去?」
王申又是一聲冷笑:「你以為他能回去?你試試獨自一人從這裡徒步走到邊關!」
他似是要一吐為快地回憶道:
「我家三代之前本是西域官吏,後來家道中落,淪落在西域無法回鄉,父親為了讓整個家族過得好些,隨一支駝隊四處經商。正當他以血汗錢令家族的日子過得稍有起色時,整支駝隊卻突然失蹤了。這一別竟再無相見之日,母親帶著當時尚且年少的兄長和我在婆家生活,雖然父親失蹤前為整個家族的生計奔波勞累,但孤兒寡婦總令人看著礙眼,如此一過幾年,人人都認定駝隊是遇上馬賊或風暴出了事,我父親已死,家族裡的人再不放我們在眼內。父親的幾個兄嫂對母親日日冷眼相待,當我們是僕傭般。後來當日子越來越難過時,更暗中商量將我們一家三口賣為奴,以解家中之急。天幸被我偷聽到,這才提前通知母親和兄長逃走。
我們在邊關幾經艱難受盡折磨才生存下來。但當兄長成親並剛剛生下一女,我亦即將成人可以為母親分憂時,她卻因為操勞憂憤多年而身患重疾,臥床不起。兄長變賣全副身家為母親請了幾個大夫,竟無人可以醫好她。後來他聽一個西域人說,月族有一塊月神水晶,包醫百病,便吩咐我照顧一家老少,他就動身來月族了。
誰知,他足足過了一年才回家。到家時,已只一息尚存了。原來他找到了月族,並發現父親也被扣在月族幾年了,他們商定欲奪水晶,誰知最後功虧一簣,被月族人發現,並殺死父親。他有幸逃了出來,在沙漠中遇上一支駝隊又救了他。還沒到家,就在途中遇上匈奴人,殺死駝隊的人並奪去財物。兄長身負重傷,但仍在混戰中堅持抓著一匹奔馬跑了回來。他一進家門,只斷斷續續說下幾句話告訴我情況,就含恨逝去了。
母親受不了兄長之死的打擊,也離開了人世,料理完喪事不久,大嫂亦傷心過度隨之而去了。我才十五歲,還帶著兄長唯一的女兒,若不是在兄長騎回來的那匹馬身上的背囊裡,找到了一些被匈奴人所滅的駝隊的少量財物,真不知怎樣過活。
靠著那些財物,我開始經商,終於得以衣食無憂。後來,我又發現侄女出落得十分美麗,便不惜傾巨資請人教她許多東西,當時,我就已知道,我一家的怨仇,都將得報了。後來改名換姓搬回長安定居,在我努力下,令小侄女成為太子的至寵,直到前年先皇駕崩,太子登基,至此,我終於得償所願,可以為家人復仇了。」
說到這裡,王申停了停,恨恨地掃了一眼石室中的諸人,又說:「雖未能如我所願地親手毀了你們,但現在連上天也不容你們,看來,你們真是惡貫滿盈了……」
見他話語惡毒,達合木剛才聽他說身世時的同情心早飛走了,喝止他道:「住口!」
他還要說什麼,老族長一揮手,制止了他,開口了:「我很同情你一家的遭遇,但我對當年下令殺你父親一事毫無愧疚。」
王申聽到這裡,顧不得身上還綁著皮繩,就想衝過去拚命,但被達合木輕輕一推坐在了地上。
老族長沒有理會王申,繼續說:
「我們從未關押過你父親。他確曾在此住過多年,但他是自願的。二十多年前,族中一個女子在綠洲邊緣放牧時,發現了一個在沙暴中與駝隊失散,已奄奄一息的漢人,他自稱名叫陳子武。族規規定不許族人救外人回族,但她不忍見死不救,就將陳子武藏在綠洲邊緣她放牧時用的小棚屋中。後來,當長老發現時,她已愛上陳子武,而陳子武也發誓願娶她為妻,我們才答應讓他留下。事隔多年之後,又有一個叫陳石的年輕漢人找來,他求我們借水晶給他回去救母親一命。但水晶是月族的神物,自古以來,從不示人,我們自是拒絕了。因為他為找水晶用了近一年的時間,身體已虛弱不堪,看在他一片孝心上,我們同意讓他在月族休息一段時間,等身體復原後再離開。誰知,就在這期間,他無意中見到了陳子武,一見之下,他驚呼父親,族人萬分震驚,審問之下才得知,陳子武早已在家鄉娶妻並生下兩子,但他不曾告訴族人此事。當晚,因為事情還沒弄清楚,我們就將他父子先關押起來,原以為他們不是壞人,所以只派了一個族人象徵性地看管著他們。准知做了陳子武妻子的那個女子不忍他夜間挨凍,又為他送去衣物,結果不知被他用何言辭騙得為他們解去了鎖銬,陳子武竟不顧多年夫妻情分,殺死了妻子和看守他們父子的人,帶著陳石一起走進密道,偷了水晶。若非我們及時發現,只怕他們就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