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元皙
不可否認,少年的話,居然會讓他害怕啊!
與無涉相處十數年,他瞭解她更甚於她的家人,在他的面前,無涉一向是獨立而堅強的,從來也無須他多餘的擔心。可是,如今少年的一番話,卻讓他擔心起無涉是否能夠撐得住──
尤其,是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後。
他沒忘記,無涉那時的悲傷欲絕、以及極力隱藏的脆弱……
「真的不會嗎?」少年啦啦啦的,像是在唱歌。「她的堅強,是為你,現在她既然已經知道了你的身份,所有的幻想統統破滅。你說,一個失去依靠與支柱的人,能有餘力撐起強裝起來的堅強嗎?」
少年的話刺痛了他,斷邪只是不語。
「你愛上她了,甚至連你自己也未曾察覺。」
「愛嗎?」斷邪質疑。
他承認心中的一部分悄悄起了變化,可他卻不認為那是愛啊!至少,他以為自己已經無法再愛了。
「……你若是不愛她,也不會被我如此輕易利用了。」若有所思。
是嗎?他所做的一切,竟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包含著情意?
斷邪不知道,這一段時間以來,他不停地說服自己、告訴自己,他不是個人,怎麼能愛她?
他不允許自己對任何一個人付出特別的關愛,卻不自覺地將她擺在心底深處的角落。
這,他能說……不是愛嗎?
「承認吧、承認吧!你愛她,早已深陷──」少年興高采烈得很。
「我若是愛她,只會是痛苦,與其痛苦,我寧願揮劍斬情絲,只願最後她與我都能脫離這困擾的泥淖中。」
斷邪搖搖頭,轉身走進樹林間。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少年只能無限欷吁。「揮劍斬情絲呀。」
真是他媽的笨蛋!
◇◇◇
「啊──」無涉痛哀一聲,不穩的身子絆到突出的樹根,本就無力的雙腿無從支撐身體的重量,只能摔入土裡。
她怎麼這麼無用?
無涉不禁痛恨起自己的殘疾,與那繚繞於心的脆弱。
她不敢說,那脆弱幾乎致死!而根源,卻是來自於他。
愛上他本已是種磨難,處處考驗著她的真心與耐性,而為了愛他,無涉選擇了使自己堅強,不讓他處處牽掛。
她用自己的方法愛著他,卻不冀望他也能以同樣的方式回報。
愛上他,是注定。
那……不愛他呢?無涉不敢想像,可是,現實卻逼得她不得不面對。
她以一個凡人的姿態愛上了這個男子,而他卻告訴自己他……不是人,教她該如何自處?
斷邪,一個教她愛不得卻早已深陷的人。
面對這樣進退兩難的情況,她只能決定放手,但堅定的信念思及再一次失去他在身旁時,旋即便瓦解了。
她放不開、她捨不下啊!
既然情早已無法可止,那唯一的辦法就是讓自己足以追上他的腳步,至少,別成為他的負擔。
心裡這樣想著,無涉撐起身子,搖搖晃晃又走了幾步,但是長久以來未曾行走過的雙腿早已失去了力氣,只能見她不穩的纖弱身影不時地摔落地面,接著又爬起。
全心全意的無涉,並沒有發現樹林後那一雙始終緊盯著她的眼。
「唉。」斷邪看著她執著的小小身影,逸出唇邊的歎息是不捨的心疼,眼裡不自覺黯沉了些許。
這又是何苦呢?
她豈能知否,她的堅強、她的固執,看在他的眼裡只是徒增心酸,只是讓這情落入更難收拾的地步。
他想放。
他必須放。
他不得不放。
因為,就算對她有情,卻終究愛不得啊!
斷邪轉身想走,雙腳竟不聽話地停滯不前,她一聲聲強忍住痛楚的悶哼,聽在他的耳裡猶如針刺、宛若火燒,緊揪著他的心。
緊閉起雙眼,他以為不看不聽就能忘卻。
但是,心早已叛逃。
強壓下內心翻湧的波爛,斷邪仍是移動了腳步,不過卻是走出了隱身的樹林,來到了她的身前。
「還好嗎?」斷邪伸出手詢問著她,眼裡有掙扎、有痛苦、有不捨,然而化作話語後卻僅有這三個字。
無涉只是冷望了他一眼,遲遲不肯移動摔坐在泥土上的身軀。
「不好。」揮開了他伸來的手,即使她有多想永遠緊握著不放,但自尊與現實卻讓她不得不壓抑。「我不需要你的幫忙。」
「何必這樣傷害自己?」斷邪立定在她身前,不願離去。
他既然不肯走,那無涉也沒有動的道理,她就這樣坐著,與他對望。
「因為我不希望自己成為你的負擔。」
「我從來也不認為妳會是我的負擔。」斷邪蹲下身子與泥地上的她平視。
「可我認為是!如果不是這雙腿的殘疾,你不會處處悉心保護我,更不會為了要救我,以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所以我想要讓自己堅強,想要堅強到讓你足以愛上我──」
無涉痛苦地捶打著自己的雙腿,一下、一下又狠又重,感覺不到痛覺的雙腿無法將痛楚傳達,因為心裡早已被那撕心裂肺的心痛麻痺。
歎了口氣,斷邪拉住她不斷折磨自己的手。
「無涉,妳與我,是永遠都不可能有結果的,我是個……」
無涉用手摀住了他的唇,不讓他說出那個字,將他們徹底分離界線的字。
「妳一直都是我最重要的徒弟。」拉下了她的手,斷邪凝視她憔悴的美麗容顏,輕輕的、很溫柔的說。
無涉捧起他的臉孔,眼神哀傷,再也忍不住痛苦的道:「可是,我並不是你心中最重要的人。」
斷邪別過頭。
他不敢承認,她的悲傷令他痛心,而他的心,不只是深海,更是死海。
「你的眼裡從來都沒有我的身影,我望著你、追隨著你,卻始終難以在你的心裡留下一絲影子,你的心像是一片深海,廣大遼闊,卻幽暗不明。」
平靜無濤的心湖不允許泛起任何一絲的波濤,然而她卻像是填海的精衛一般,一次又一次令他漠然的心起了變化,他是無法回應、也是無法不回應啊!
他明白自己已經為她而漸漸起了改變,也明白這改變予兩人而言只會是無絕的痛苦,既然如此,他就必須在傷害與痛苦造成前,徹底阻絕任何可能造成傷害的原因,即便那可能會讓她與他都傷心欲絕──
「我不可能愛妳的,無涉。」斷邪站起身子,躲過她的注視。
因為他知道,這句話是多麼殘酷,而從她晶徹眼底反射出的悲傷,又會是多麼的深刻,不知為何,他的心竟為此而隱隱作痛。
「你想要我如何回答你?哭泣、恨你,然後不愛你?」無涉盯著他的背影,看著兩人間的距離如天涯地遠,無法跨越的橫隔成了痛苦的根源。
斷邪搖搖頭。
「我只是想讓妳知道,我不能有愛的,妳若是一直將這情愛的枷鎖束縛於我的身軀,只會讓妳我持續痛苦,所以為什麼不放了妳自己、也放開我?別再讓苦痛綁縛。」
無涉不語。
他……怕是已經狠了心!
他該明白,這種話會多麼讓她難過,斷邪一直都知道她愛得有多麼濃烈、有多麼壓抑,他一直是看在眼底的,可如今他卻說出了如此冷淡的話。
叫她別再愛他,別再讓雙方都痛苦。
「我知道這份感情太熾熱了,我害怕在你靠近的同時,會如同烈火繾繾,我克制不住,卻又不願你強迫付出,我怨不得你、恨不得你,所以我不奢求你也能同樣地愛我,但你不能把我愛你的權利也奪走。」
無涉痛苦的伸手抓扒著泥土,像是希望藉此遺忘他的無情,直到指尖被土裡尖銳的石塊割傷,流出點點鮮血,卻也渾然不覺,只因心已徹底的冰冷。
「妳不能愛我啊!無涉。」斷邪幾乎失了冷靜,音調也不自覺提高。
「你不愛我,甚至連我愛你都不允許,我是個人,無知瘋狂,你不希望痛苦,就讓我不再糾纏……」無涉的聲音在顫抖,她的心像是被撕裂一般疼痛。
斷邪知道,他無法開口說任何一句話。
只要一開口,他便再也無法狠心!
無涉見他毫無反應,明白了他的決心,他已是決心徹底斷了她的情、徹底毀了她的心。
「既然你希望我清心寡慾,我就順你,那麼我就剃度出家,一輩子長伴青燈。」
抽出腰間隨身的小刀,無涉一刀一刀割下自己的頭髮。
黑的發落在泥地,透的淚混了絕情……
斷邪震了一下,他忍著、壓抑著自己不允許心軟,只是、只是……
「夠了。」斷邪終於還是阻止了。
衝上前,斷邪一把奪去她手中的刀,跪在泥土上的雙膝下是她散落的黑髮,他緊緊地、緊緊地摟住她。
無涉不語,任由他抱著自己,她的心痛啊!
面對他的絕情無心,早已無言。
「夠了、夠了,一切都夠了。」斷邪啞著嗓音,痛苦低喃。
被他抱著的肩有些疼痛、被他傷了的心有些酸楚,無涉絕望的眼再無停留的焦距。
「你為了破我命中的死劫而回到我的身邊,可是你又怎麼會知道,沒有你在我身邊,就算長生也是痛苦。」無涉落了淚,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