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聿日
莫邪沒聽她接下來說些什麼,一句無法等待一輩子令她恐慌。
她不該忘記的,不該忘記人類的壽命和他們不同,短短人生百年間,有誰會為另一個無情的人等待一輩子?
六年的時間了,他會等她嗎?在她好不容易真正明瞭之後。
李巧兒還說著話,下一刻就瞧見莫邪的身子化作一道銀芒飛射而去,頓時嚇呆在原地,想起韓觀封留下的話。
為什麼韓觀封會擔心他無法長相伴,擔心他死莫邪會孤獨……剛剛的那一道銀芒……難道莫邪不是人?
所有見著這景象的人,心裡同時升起一樣的想法,人妖人神之戀的故事,霎時流傳於這偏遠的小鎮之中。
莫邪只伴孤獨客
孤行惟享莫邪情
莫邪無情
孤生有心
無情有心無慾有意
能長久否
莫邪動情吾欣喜
恨不得只手緊抓相偕一生
怕怕一日連冷然亦難得見
目光不敢稍離
貪看她漠然容顏
莫邪別離
看人庸庸碌碌
俠士正名殺邪拯良善雖死無憾
韓某一生無懼惟懼生死一關
生伴莫邪死留莫邪一憾
莫邪追逐著韓觀封留下來的每一句話,一路向六年前的路程而行,心裡頭的紛亂恐懼達到極端,任何的隻字片語在她的心裡都像是一把利刃,不停地刺向心口教她鮮血直流。
「說,韓觀封在哪裡?」莫邪抓住當初曾與他們見過面的人,不放過任何一個的詢問他的行蹤,數不清究竟問了第幾個人,終於讓她打聽到當年所發生的一切。
透漏一切的男子,看見莫邪一雙水靈靈的美目綻出駭人的血紅,殺了他也沒此時的心裡更加恐懼,駭然尖叫頓時自口中狂逸而出。纖細五指合攏一劃,如胭脂艷紅染凝塵埃。
同一時間,覺緣寺的老和尚手中取著神簽,仰首望向無邊天際。
血染江山莫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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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再度輪轉一回,江湖上人心惶惶,一月獵首、二月尋仇、三月報恨、四月岳家堡血濺紅、五月武林散、六月魔梟難躲……
人人都知曉這首民間傳唱究竟是唱些什麼,他們唱的是莫邪一年來的血手屠殺,當年凡是找尋過韓觀封的人無一倖免,名聲極盛一時的岳家堡在一日之內被滅,堡裡頭的人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被莫邪捉住的必留下當時參與此事之人的大名,凡洩露的名字,無一人能躲過莫邪的尋仇。
一直到隔年三月,莫邪消失蹤影,江湖上人心緊張,依然沒有人敢出頭,生怕一離開躲藏的窩,不知躲在何方的莫邪一劍便斷了自己性命。人人都在猜測她究竟去了哪裡?是報完了仇?還是發生什麼阻斷她尋仇的事?沒有人認為是有人武功蓋世毀了她。
只有一個人知道她去了哪兒,當年幫助韓觀封的紫鵑看不過江湖血腥遍遍,於是四下尋找莫邪追著她的行蹤,終於在三月讓她追上了莫邪,將韓觀封最後出現的地點及可能遇上的人告訴她。
手上已製造千百殺劫的莫邪,此刻更顯美艷,冷漠的容顏中帶著如濤恨意與慼然。聽完了紫鵑的話之後,莫邪追上當年的兩個黑衣人,得知韓觀封跌落聖女峰,兩個黑衣人立刻死在她的手中。
☆☆☆
「你還活著嗎?」看向不見底的深淵,莫邪茫茫然的自問,手中想緊緊握住又怕捏碎的是韓觀封留下的兩處字跡。
「你說過不願意看我寂寞的,可是你害了我。莫邪不怕寂寞,只怕你不在莫邪身邊。」美艷的臉蛋比起過去,悲慼得動人,像個有七情六慾的人,也像個七情六慾就要灰飛煙滅的人。
好怕!怕下去後見著的是他湊不完整的屍骨。
「你讓我嘗盡了情,別丟下我,你說過不離不棄……」無法再繼續立於崖上空自我猜測,她要找他。
是死的話,莫邪也不活了,莫邪可以長生不死,但沒有他,她不要了。是她先丟下他,墮入輪迴後,換她來尋他,即使他不要她也沒關係,能看著他,能不孤單就好。她再也不要一個人!
銀芒射入深淵,俊秀的字跡遺落崖上,反正都是要墮入輪迴的,這些東西帶不走了。
☆☆☆
深淵底下連莫邪都感覺到冷,這種冷可以殺死一切。然而偏偏有不少生物生活於其中。她曉得冰壁上一顆連著一顆的晶瑩果實是千年方有一果的寒魄果,遠處冷池上長著百年方生一籽的比雪蓮更為珍貴的寒蓮實,至於池邊冰壁上一葉接著一葉的是九葉靈芝草。這寒穀裡的一切比過去她主人所發現的珍奇更加難得一見,可惜人類不可能活在這種地方,連下來都不可能,這是天然的屏障。
這些東西當然不可能打動莫邪才是,然而莫邪的雙眼卻似看見了世間最珍貴的寶物一樣,閃爍出帶著哀傷的欣喜。
她慢慢走近寒池邊,瞧見一個白色的身影躺在寒池上,雪白的容顏與極淡粉色唇瓣是她所熟悉的。
那樣的高度沒將他摔得粉碎,池子保全了他的屍身,寒冷凍結他的容顏,七年多的歲月不曾改變他的一切。
莫邪靠近,張手將人自寒池裡抱出,靜靜地將他臉上的每一道曲線與記憶裡的拼在一起,而後一顆晶瑩的冰珠落到他臉上,滾下地。
她怔忡地看著那顆冰珠,手探向自己的臉龐,眼睫下有一串冰痕……那是她的淚嗎?不是人的她也能有淚?
想拾起冰珠嘗嘗它的味道,是否如人類的淚水一般,一隻大手卻伸過來接去冰珠放進淡色雙唇之間。
「莫邪的淚也是鹹的。」溫和的聲音帶著一抹笑意,柔得彷彿可以掐出水來。
瞠大雙眼瞪向懷中那張俊美至極的臉龐,劍眉下一雙漾滿深情的黑瞳緊緊鎖住她的目光。
大手摸向她的雙頰,掌心卻沒有她以往熟悉的溫暖,這是她在做夢?還是他的魂魄借屍還魂來跟她道別?
「別哭……」大手又接下不停落下的冰珠。「我記憶裡的莫邪不曾哭泣過,你哭得我心好疼,好長久的時間,我天天夢著的是你的笑,不是你的淚。」他的莫邪來找他呵!他夢了又夢的願望,上天真的待他不薄。
見她只是不停落淚而不說話,他雙唇勾出一道好溫柔好溫柔的弧度,揚手抱住她的頭,將她擁在自己懷中。她的頰在他的胸前,她的耳聽著他緩慢的心跳。
「別懷疑,我還活著,一直活著等你來找我,我一個人沒法子上去找你。」
聽著心音,莫邪的淚掉得更凶了,教韓觀封又是一陣歎息。「從上次分別至今究竟過了多久?發生了什麼事?竟讓你變了如此之多?」
莫邪很快抬頭。「你不喜歡?」她變得這樣多,他會不會不喜歡這樣的她?
「不喜歡?」韓觀封輕笑,「怎麼可能,你是我的莫邪呢,我怎麼可能不喜歡,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可好?」
莫邪放心擦去淚珠,將這些日子來所發生的事娓娓道來,說到最後,突然想起忘了問他,他怎麼可能從這樣高的地方摔下來卻沒事,何況這寒谷的冷足以將血液凍結,憑他一個文弱書生,又怎麼能挨得了?
韓觀封緩緩坐起,想起墮崖後的日子。「那時候,我被打了一掌後立刻就昏過去了,昏昏沉沉中感覺一股前所未有的劇痛撞擊身子,然後失去所有感覺。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我睜開眼睛,發覺自己躺在這寒池上,全身上下體無完膚,可以感覺到身上的血不斷流出帶走溫暖,而另一股寒冷的力量卻不停鑽入我的身體裡。那時只覺得好累,閉上眼睛又沉沉睡去。再次醒來的時候,身上的傷全好了,然後……你也看見了,這本來就白得討厭的肌膚又更白了,比上次我們在京城看到的洋人還要白……」
莫邪撫摸他的手,那顏色跟四周的冰雪並無差異,不像是人所能擁有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韓觀封看向後方的寒池。「應該是這池子的關係,你看……」他輕輕的在指間咬出一個小傷口,留出來的竟然是淡粉紅色、半透明的血液。「我想我很可能變成妖了。」沒有人類會有這樣的體質吧?
「不只這樣,你似乎對冷沒有太大的感覺。」這兒冷得連她都覺得受不了,他卻一臉若無其事。
韓觀封歎了一口氣。「的確是……莫邪……我是不是真的成了妖了?」很可能他跌下來時這軀體就已經死亡,重生是寒池帶給他的好運。
莫邪搖頭。「不,你還是人。」人的氣息和妖是不同的,他身上的氣息除了更純淨了些,還是屬於人的氣息。
「我想也是,不然也就不會有病痛了。」像是為了證明他的話,他突然猛烈咳了起來,瞧他咳嗽的樣子,似乎要將身體裡的所有東西都給咳出來似的,莫邪頓時慌了手腳。
韓觀封指指寒池,莫邪馬上意會過來,立刻捧了些寒池水餵他喝下,這次她終於注意到寒池水除了異常冰冷之外,還帶著一股特殊的黏膩,觸感很像是人類身上的血,這到底是什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