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雨秋
殺人者終將償命,這點,她早有了心理準備,能在背負滿身殺孽後還為他擋下這槍,對她而言,已經是上蒼所予的最大恩賜了。
「你受傷的事傳回舊金山總部,老爺子與硠叔已在趕來的途中了。」
明夜衣輕喟了聲,「不過是挨了一槍,何必驚動老爺子。」
「爵已下令緝風堂找出淚殺的下落,無論生死都要將她帶回。」隨著道上消息的放出,唐門與洪幫相安無事的關係也宣告終結。
「淚殺那一槍並非真要索命,否則,以她的準度,如今的夜影已是具屍體。」這一槍落在她的胸前是事實,但她都感覺到淚殺確有留情之處,只是她還厘不清這其中究竟隱藏了怎樣的含意。「我覺得事有蹊蹺。」
不論是義大利黑手黨或是淚殺,都讓她覺得不合理。
按理來說,緝風堂的情報不會出錯,傳到謀判那的消息明明是俄人黑手黨想動手,為何會變成另一方?而淚殺……
「你也並沒有用盡全力,故意將手中的刀射偏了些?」他聽冷爵提過這件事,冷爵也持有相同的看法。「但你該知道,沒有人能在傷了唐門中人後還安然無恙的,爵對這件事,不會善罷甘休的。」
「冷爵有吩咐,任何人探訪明堂主不得超過夜間十點,還請闕堂主先行離去,不要令屬下為難。」門外響起了陣敲門聲,來人並沒有入內打擾的在門外喊道,殊不知明夜衣已醒。
「我明白。」朝門外回了聲,闕命戰遂站起,順勢替她蓋好羊毛毯,「你昏睡了兩日,爵還不知道你已醒來的事,我先去稟報一聲。」
「我已無大礙,別去打擾冷爵休息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這就是他認識的夜影,總是靜靜地跟在冷爵身邊,善盡護衛的職責,隱藏起自己的情緒,從不拿自身的事去侵擾主子。
她真正做到了明家人所謂的「無我」,卻也同時失去了自我。
目光停留在她臉上半晌,他回道:「就照妳的意思。」
闕命戰的離去,又是一室的寧靜伴她左右。
明夜衣能看出他方纔的神情為了什麼。
那是種無言的詢問,想知道她的認份是否真是無限度的?這樣強行壓抑自己的日子,她還能挺多久?
殊不知,連她自己也無法確認。
她從不去想自己在乎的事,因為愈是在乎的事只會讓人更為痛苦,甚至脆弱,而脆弱是身為護衛最不需要的。
輕吐蘭息,她再次闔上了雙眼。
與生的職責,不容她有半點的怠忽鬆懈,昏睡兩日已是失職,明日她必須重回崗位,繼續她份內的工作,為此,她是該養足精神的。
睡意朦朧之際,熟悉的歎息聲再次出現在她身旁,隨著氣息愈漸的接近,有隻手遂往她袍子的領口探去——
「誰?」明夜衣猛一扣,制止了對方欺近的手。
濃眉一擰,冷天霨對她的舉動顯得不太高興,黝黑的眸子若有所思的瞅著她緊扣自己的手上。
她自小便跟在他身邊,對於他身上的氣息,應該再熟悉不過了,就如同他習慣了她身上的麝香,總能感覺得到她就在自己的身邊一樣。
「爵?!」認清來人,她顯得有些驚訝。
他注意到她白色睡袍上的血,知道是傷口裂開了,若不即時處理,很可能會感染其他病菌導致潰爛。
冷天霨不悅的下著命令,「把你的手拿開!」
遲疑了一會兒,明夜衣仍沒有退讓的意思。
睡袍下,除了包紮傷口的紗布外,再無其餘蔽體的衣物,他若見著,隱瞞了二十三年的秘密都將因此被揭穿。
令她恐懼的是,當夜影不再是男兒的身份,是不是就得面臨自他身邊驅離的命運?
「你難道真以為憑這件袍子就能隱藏你的性別?」眸光一掃,他瞇起的雙眼意味深長,緩緩地開口,「在你開始欺騙我的那天起,你就該知道,世上沒有完善的謊言,總會有揭開的一天。」
她駭然地驚喘出聲,「夜衣並非存心欺瞞。」
仍是虛弱的身子勉強地支撐起,雙膝跪於地面的瞬間卻再次扯動胸前的傷口,汩汩地鮮血止不住地滲出睡袍外,然而,身上的傷再痛,對她來說都已毫無感覺,只因內心的憂慮與惶恐已超越了這許多。
「起來!」緊抿著唇,他低沉的嗓音猶似嚴冬般寒冷。
那白袍上逐漸擴散開的血紅正考驗著他的理智,而明夜衣並沒有察覺到。
「夜衣知道欺瞞冷爵當以唐門重罪論處,不敢奢望能從輕責罰,但求爵看在多年的主僕情份上,能允許夜衣繼續任命於爵身邊。」她蒼白的臉,不知是因傷口撕裂引起,還是在等待他的宣判。
冷天霨凌厲的目光掃去,「你這是在與我談條件?」
「夜衣不敢。」嘴上雖是這麼說,她卻也沒有起身的意思。
目光停留在她胸前的衣襟,他陳述著一項事實的口吻道:「你的傷口在流血,若不即時處理,一經發炎潰爛會留下難看的印子。」
「對明家人而言,這樣的傷口無疑會是榮耀的印記。」
「所謂的榮耀是指在男人身上!」她究竟是怎樣的女人?這問題,自知道她是女子的那一刻起,冷天霨時無時不這麼思索著。
「身為明家人就沒有性別的差異,只有相同的信念,便是為冷家效力,明家再無其他子嗣,夜衣必須扛下明家人該盡的義務,昔日叔伯們能做的,夜衣也將做到完善。」
義務,一個正如他想的答案。但,真的就只有這樣了嗎?
從前,夜衣悄悄地將對他的愛放在心底,現在,那份愛是否已轉為對主子該有的敬仰?
「就僅止於此,沒有其他的因素?」他語帶弦外之音的問。
靜默半晌,她迎面而語,「僅止於此,再無其他。」
能在他身邊的,除了他的妻,再無其他女子。
護衛是能永遠待在他身邊的唯一選擇,她絕無可能成為他的妻,因此唯有堅守護衛的崗位。
「是嗎?」不暗喜怒,冷天霨朝門外的下屬交代道:「將史賓遜醫師開的傷藥拿來。」
傷藥未送進房內前,他只是靜默地睨著她瞧,沒再開口過。
無言對此刻的明夜衣來說不啻是種折磨,然而,她卻又怕他開口說出的,會是將她驅離的命令,開口與沉默間,都有著令她惶恐的不安。
隨著敲門聲響起,房門打了開來。
送藥進房的自然是明心堂的下屬,從他有意避開的目光看來,明夜衣自然也猜著了幾分。
遣退來人,他冷著嗓音道:「你的傷口必須馬上處理,把衣服脫下。」
他突如其來的話讓她顯得措手不及,明夜衣甚至懷疑是自己聽錯了他的意思,因而反應不過來。
目光冷戾,直逼著她染血的袍子,「你要我親自動手?」
留在她身上的痕跡將如影隨行的提醒著他,若當初他能不袖手旁觀,今天這道疤痕也不會自此遺留在她身上。
「這點傷不礙事,夜衣稍後能自行處理。」她向來冰冷的臉上,此刻正努力維持著如往常般的鎮定,然喉間發出的聲音卻略嫌乾澀。
「妳在害怕?」黝黑的大掌扳起了她的臉,他的眸光猶如鋒利的刀刃直逼著她,「你害怕我會拆穿你另一個謊言?」
「不是。」她的確是在害怕,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透露深藏許久的情感。
冷天霨失去耐心,「那就證明給我看!」
他從不允許任何事情左右自己的情緒,然而,此刻她睡袍上持續擴散開的血漬卻讓他的理智逐漸面臨失控。
咬著牙,她勉強的挺起胸膛,目光不由得的移往別處,腦海中不斷下達的命令是讓自己的手能不顫抖地執行解開睡袍上的繫帶。
幾乎是在她解開袍子的同時,冷天霨的一雙手掌已來到她的胸側,為她接下後續的動作。
粗糙的手指俐落地解開紗布上固定的結,一層層的紗布隨著他手掌的旋繞而鬆開,只是,他眉宇間緊皺的結卻似乎無人能解。
在他眼前的夜衣,雖已是半裸著身子,卻挑不起他絲毫的情慾,只因紗布落於地面之際,她胸前的傷口正湧出令他近乎發狂的血紅。
「要是疼就喊出來,別要強。」說話時,他的指端已沾上傷藥朝她胸側的傷口上塗抹。儘管他的動作很輕、很緩,從她緊握的拳,微微顫動的身體,他知道自己還是弄疼了她,而她慣有的倔強,是不會輕易讓自己示弱的。
記得她負傷倒在自己懷中時,冷天霨看到的,是她的再無遺憾的表情,難道,她就真能這樣放下一切離開,毫不留戀?
他停住手邊的動作,凝視著她,「記得你曾允諾過我什麼?」
「夜衣一生只為冷爵而活。」她始終記得在那個飄雪時節發生過的事,儘管事隔多年,記憶卻依舊清晰。
她的心是在那時遺落的吧……一生注定只傾於一人,卻也注定了沒有開始,也不會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