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雨菱
「呸!呸!你不要以為自己還是長青布莊的東家娘呀!你有什麼資格跟我長篇大論?盡說些不吉利的,你這個老乞丐婆和你那自命清高的兒子給我滾!滾得愈遠愈好!」李鑫氣得一手叉腰一手指門,圓呼呼的胖身子像不斷在擴大。
君野冷冷的目光結成兩道銀色的霜氣,他護衛著母親,一句話也不說的掉頭就走。
但繪月似乎一點也不畏懼的硬是回過頭來,「媚兒是個好女孩呀!李鑫,希望你認真的為她的終身大事著想,不要拿自己女兒的一生幸福去當籌碼。所謂虎毒不食子,你可千萬不要泯昧良知!」
繪月沉著的抱著寬容的心情勸告,但也只招來李鑫更怒不可遏的漫天叫罵。
「娘,多說無益!」君野不假辭色的道。
「哼!你這個混小子!我倒是想等著看你會多有出息!」李鑫胡亂發瘋地將矛頭轉向君野了。
君野靜默卻安詳的回視了李鑫一眼,什麼也沒說,深沉高貴的氣質仿若天生的自然流露,他什麼也不想回答護著母親走出李家,走出這帶給他無限恥辱的地方,走出這裡的一切、一切!
植媚渾渾沉沉的坐在花轎裡,像一具失魂落魄,行屍走肉的傀儡,從困頓到茫然無措,她竟這麼不值不願、不明不白的被逼出嫁,但她最深的,幽怨仍是——
君野一聲不響的合她而去,帶走了她所有的希望。
事到如今,她唯一的念頭仍是想尋求完全的解脫。既然君野不要她,她也不能可去嫁給那個素昧生平的越尚仁,爹又非得這麼逼她,那她只好逃走了!逃到娘那兒吧!這是她唯一的選擇!
前方不就是大連河嗎?那麼她的機會來了。無情的蒼天終於在這最後一刻成全了她僅有的祈求。
「停轎!」趕到越家莊的花轎停了下來。
「小姐什麼事呀?」陪嫁的玉子探頭進來問。
「內急。」
「哦!」
「怎麼了!什麼事?什麼事?」媒婆也過來問,狀似謹慎。
「我家小姐……」媒婆臉上的緊張鬆弛變成笑臉。
「大伙休息一下。」她熱心的拉開嗓門喊,那些敲鑼打鼓吹瑣吶的、抬花轎的全退到樹陰下休息去了。
植媚卸下一頭壓得她快窒息的鳳冠,像一縷輕煙的飄出花轎。
「小姐,咱們趕著午時前到呀!可別耽誤了良辰吉時,我這個小小的媒婆可擔不起責任吶!」
植媚似乎沒聽到媒婆的叮嚀,幽幽的走向自己的目的地。
「小姐,你等等我呀!」玉子緊迫不去,她清楚小姐這些日子來所受的煎熬,可是除了默默的關懷,她什麼忙也沒幫上,但仍慶幸能伴著小姐出嫁。她從小跟著小姐一起長大,說什麼她也不能和她分開。倒是小青和銀杏就沒她那麼幸運了,老爺沒準她們跟著陪嫁,要她們留在李府伺候兩位少爺。
「小姐!你別走得那麼快,等等我嘛!」玉子得用跑的才跟得上。
「不要跟著我,玉子。」植媚放下這句話,腳步片刻不停的朝樹林茂密的盡頭走去。
「小姐,無論是海角天涯,玉子這輩子都跟定你了!」玉子忠心赤膽地道,她一點也還不明就裡,進到她驚見植媚一路走,一路脫去全身的大紅禮服,這驚人之舉令她開始惴惴不安,訝異僵在嘴邊。
「小姐,你為什麼……小姐……」
「不要跟來了,玉子!」植媚只剩一身純白的內衫站定在水流湍急的河床邊,她纖細的的身子在風中飄搖,看得玉子驚愕淚流。
「小姐!你不要嚇我呀!」
植媚回眸向玉子淒涼的一望!絕望的淚水在風中絕飛。「回去吧!玉子,我就要去找我娘了!」說完她立即縱身往河裡一躍,像顆失重的花絮,帶著人間的蒼茫落入水中。流水雖無情,卻也做到了不留痕跡,如願的讓她魂斷江水,香消玉殞,在最後一刻她心中糾纏的仍是……君野……君野……無情的君野,卻也是她深愛的君野……今生無緣但願來生再聚!
「小姐……」玉子驚恐淒厲的吶城,直撲了過去!她幾乎觸及植媚的衣角,但來不及了!
她想也沒想也跟著往下跳!
急流波濤洶湧如毒蛇猛獸,迅速且毫不留情的將她們——吞噬。
日正當中。
慧星殞落在那片耀眼的長空中,失去了光采。
突然天空中烏雲遮日,雷光乍起,大地一陣狂風,接著肝臟寸斷般蕭瑟的雨滴猝然從天而降,如同老天爺垂持的眼淚,更如同掀落一地的悲苦情愁。
陽光普照的六月天該是暖和舒服的,可是卻不然。
不是時兒出奇的燥熱、時兒陰雨綿綿,就是時兒狂風乍起,天氣的陰晴不定弄得人心跟著惶惶不安。
百姓門紛紛議論著這似乎代表著某種徵兆。
會看天象的人都說變天了,不久將要改朝換代!
時局動亂了,生活潦倒、三餐不繼的大有人在,可李家卻不改以往的奢靡享受。
外面的人若不是交頭接耳的批判,就是冷眼旁觀。
「聽說李家後院藏有數不盡的金銀財寶哩!」
「唉!我們這些小老百姓落難得三餐都沒著落了,他們那些貪官錢財倒吸得數不清!」
「那都是些骯髒錢!早晚會遭天譴。」
「說的是喔!你們知不知道他那個出嫁的女兒投河自盡了!」
「說是嫁給知州的兒子,可是到頭來他老子還不是什麼好處也沒撈到!」
「真是報應辦」
人們的訕笑嘲諷,猶似陣陣無情的風。
終於明朝顛覆、清兵人關了。所有清廉的官吏都自縊殉國了,而貪官虧吏無不抱頭鼠竄。
「老爺!別再巴著那些金子不放了,清兵馬上就要來了,咱們還是快點逃命吧!」李鑫的姨太太們都已打包行囊準備逃亡了,李鑫卻仍死命的捍衛著他用一生心血堆砌財物。
「你們要走自己走,我一個兒子也不會給你們!」
「老爺!生命要緊!」
「沒錢要命有何用!我寧原和金子埋葬在一起!他像動物般的咆哮著,死命的護住一箱箱的金銀,古董,珍珠。瑪瑙。
「老爺!」幾位姨太太看得心寒,只好教唆他一向疼愛的兩個兒子前去相勸。
「爹!」植富和植貴撲了向前,怎知李鑫怒得一把推開他倆。「滾開!別想搶走我的財產!」
「老爺瘋了……老爺瘋了……」李家一片女人的哭聲。
「碰!」地一聲巨響,清兵將李家緊鎖的大門撬開,蜂湧的搗入,李家人掠得四處竄逃,唯獨李鑫一個人仍瘋狂的抱著他的財富,置若罔聞的跌坐在地上。
手持長槍的清兵層層將李鑫包圍,李鑫咬緊牙關死命抱著金銀珠寶,妄想殺出重圍。
「放肆!大膽狂徒!」清兵的統領長槍一舞,截斷了李鑫的右筋肉。
「啊!」李鑫狂顛的大叫,見到自己腳上血如泉湧更是發出淒絕的哀嚎,可是仍捨不下懷中的金銀。直到雙手被冷酷的拷上他才明瞭,大勢已去,一切由不得他。
清聖祖年間。
百花盛開的江南春天,像是位神密的絕美佳人。太湖是一面清潔的明鏡,映著她一身的繁華。
鏡花水月般的春色是江南的一絕,但此般絕色無獨有偶。八大胡同裡鼎有名的雅竹軒絕不讓景色給獨佔鰲頭。
與凡文人雅士、風流才子、達官顯貴是非此不可且近悅遠來。
風光明媚的美景可陶人性情;霧賓雲頭的絕妙佳人才是令人蕩魄銷魂的。
其實雅竹軒的生意原本並不是很好,甚至會面臨關閉大吉的命運。可能是姑娘們年歲漸漸大了,沒有新血輸加,吸引不了客人上門,也可能是門面不如別的妓院來得光鮮;但這些年來只見它們門庭若市,高朋滿座,甚至原本巴掌大的地方已不敷使用,直忙擴充。門裡門外無不是斥下巨資,大手筆裝潢的鑲銀鏤金。
俗話說得好,風水輪流轉,也許是雅竹軒正走上好運道吧!只見當家的榛娘忙裡忙外的招呼三不五時還親自坐在帳房裡沾了沾口水數著那成疊的銀票,臉上那得意的表情像是在唱著——快樂得不得了。
人家說好心有好報是真的。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她是救了兩條人命呢?
想到這裡她欣慰的眼角不由得泛出兩滴淚珠。
前些年雅竹軒的生意像觸礁的泥船一蹶不振,姑娘們天天等著客人上門,等得臉上的妝都給連連的哈欠夾花了,還是門可羅雀。
眼見債主天天登門來要債,但生意那麼差,教她拿什麼給人家?逼得她只有投河自盡!。
但沒想到卻因此救了兩個女孩兒。
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差人把她們扛回雅竹軒,還借貸了銀兩請大夫來為她們診治,其中一個女孩醒了過來竟不知好歹的對她又叫又哭,「為什麼不讓我死?」
「生命是可貴的,我相信生養你的爹娘不許你如此輕生!」她忘了自己也會想輕生,還很生氣的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