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雨菱
「就是和娘一樣。」繪月只能這麼回答。
「哦!」君野若有所思。「能不纏嗎?」
「是啊,大家園秀都得如此。」繪月安撫君野,突然間要兩個幾乎天天在一起的孩子分開,是會難以適應的。
「那她什麼時候才能再來咱們家呢?」君野皺眉問。
「恐怕不能常來了。」繪月搖頭。
「為什麼?」他一點也不懂。
「你們都長大了,要守禮教,男女授不親。」
「喔!我們不是已經定了親了嗎?您和姨娘也親上加親,為什麼突然變得不親了呢?」
繪月嗟然,君野顯然是在示甚解,但生在這個年代,禮教的來龍去脈是那麼繁複冗長,很難解釋得清楚,遵後便是。
「以後你自然會理解的。」繪月這麼結論。
君野不再問,他沉默的安靜下來,卻突然覺得有個不知名的東西狠狠的從心坎上掉落下來。他意識到自己掉落的是一個寶貝。他感到胸口涼涼的,原來那是空出來的位置,一種失落的感傷悄然的、揮卻不去的溜進他心裡頭,令他酸澀不已!
然而,要到什麼時候,那個空缺才能再像以前一樣填得滿滿的呢?
要到什麼時候?
第二章
四年後
此時正值明朝末年,不僅朝政府敗、民心大亂,更是瘟疫肆虐,人人自危。
時局是無常的,生亦是!
很不幸的,君野的父親古震鐸染上了瘟疫,並且病得不省人事。不斷的高燒、全身的出疹,令他痛苦不堪;他無法言語、意識模糊,偶然的清醒也只是雙眼迷離的和親人淚眼相對。
在任何藥都無法治癒的情況下,大夫終於宣佈放棄。
「古夫人,古老爺如今只能盡人事聲天命了!」大夫歎息的搖頭,令起出診的木箱走出門外。
「啊!不!震鐸!震鐸!」繪月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她幾近崩潰的哭倒在古震鐸的病榻前。
「爹!爹!」正值年少的君野執著父親瘦骨憐峋的手,拚命想喚醒正於命運之神做最後搏鬥的父親。他不住的淚流滿面。
「不要哭,我摯愛的家人!」古震鐸緩緩的掙開雙眼,眉峰痛苦的緊鎖,氣若游絲的吐露道。他似乎是強忍住一身的痛苦,集中了最後的精力,極困難的訴說著。
「哦!你說話了!你可以好起來的!是大夫診斷有誤,是不是?是不是?」繪月破遞為笑的拭淚。
古震鐸在心裡歎息,他合上眼不忍見家人為自己哭泣。「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自各飛!」他在心裡想著,搖搖頭,心中滿是對妻子不能割捨的感情,在此刻全化成縷縷的,憐惜,流露在淒涼的眼眸中。
「不!我不信!你可以好起來的!」繪月輕聲的抗議。
古震鐸再度的搖頭,將目光移向君野。
他深深的看了兒子一眼。君野立刻跪了下來。
「你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是的!爹!」君野雖然年紀輕輕,卻擁有出類拔萃的學識,自幼習武更是令他的體格猶如成年人般英挺,而且在父親嚴格教育下,他內斂有秩,頗有少年老成的氣質。
他拭去臉上的淚,父親常說,「好男兒流血不流淚!」所以他不能哭泣!今天他也不想讓父親失望及掛心,雖然他那麼悲傷!那麼無助!那麼惶恐!
就像即將失去領航員的船槳,獨自迷失在茫茫的大海之中。
「我會照顧母親、努力讀書、繼續習武,請父親安心!」君野的語氣堅定卻哽咽。
震鐸滿意的點點頭,安心的合上眼睛。
繪月心頭一蹦!
「震鐸!你又昏迷了嗎?你醒醒!你醒醒!我還有好多話沒同你說呢!等你好起來,我們再一同去游太湖、好不好?」
她傾身牢牢的抱住古震鐸,搖撼他!只見他一動也不動。她心頭有數,卻不肯放棄!
「娘!爹已經過去了!」君野悲慟的扶住母親。
繪月木訥的回視君野,淚眼空洞茫然。
君野由地而起,抑不住的淚水直淌,他將母親懷裡的父親輕放到床上。
「您還有我!」君野雙膝跪在繪月眼前篤定的語氣喚醒了悲傷欲絕的繪月。
繪月含淚的伸出雙臂將君野抱在懷裡,泣不成聲的道:「是的!娘還有你!」
往後,時局更壞了,民生也跟著困擾,布莊的生意更是一落千丈。
上門來要債的人一日多過一日。
「古夫人!這是古老闆簽下的借據,如今期限已到,請過目……」
「古夫人!這是布莊向我們紡織廠批貨的單據,帳還未清……」
「請再多寬限些日子好嗎?」一下子來了這麼多弄也弄不清的債主,繪月才發現原來自己頭上的那一片天、一直都是由夫君頂著的!
如今她一下子才明白,時局的困窘已經到了無法令古家應付的地步了。
幸好債主們念在古震鐸生前為人耿直厚道,都願意寬限時日。
於是她只好遣散家業,一一的變賣手飾、家產,以便清償債務。
但是,兵敗如山倒,布莊倒了一家又一家,這樣的惡性循環,使得資金再也不夠應付。
於是,古家隨著震鐸的亂世,家道驟然中落了!
「姊!到我家裡來住好嗎?如今姊夫去世了,誰來照顧你和君野呢?見到你們現在的情況我怎能坐視不管!若是住到我家裡好歹也有個照應。」這已不是逸雲第一次來到這所破落的房舍央求繪月了,但她清楚姊姊外柔內剛的個性,要她答應比登天還難!
「不!我和君野可以自食其力的!」繪月一再的婉拒。
「姊!你不為自己想,也該為君野著想,君野現在每日為生計奔波,怎能專心讀書?將來怎能成大器呢?」
這番話讓繪月深感錐心刺痛?逸雲知道自己說中了姊姊的心事。
「算來我也是他半個娘,我可不能見他終日為人打米討生活而放棄學業,如果姊姊答應,君野在李家也一樣可以過著像以前般的日子,他可以繼續讀書,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姊!算我懇求你好嗎?」
逸雲激動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就算我答應,君野也不見得答應!你知道那孩子的性格。」
「君野會答應的,他肯定也不想你過這種苦日子。」逸雲清楚君野十分的孝順,以他娘為考慮的重點,他會答應的。
君野佇立在門外,他完全聽到屋內娘和姨娘的談話了。他應答應嗎?他人窮但志不窮,雖然現在居住的是簡陋的小茅屋,但總強過寄人離下,他肩能扛、手能挑,是絕不可能去投靠李家的。正當他想跨進屋內同姨娘說時,卻驚詫的見到他的姨娘苦苦向娘下跪懇求……
而他的一顆心就這麼懸在半空中!
「什麼!你竟然擅自做主要他們住進來!你瘋啦!你瘋啦!你難道不知道多兩口人吃飯就要多增加開銷嗎?現在古家可是大不如前了,我李鑫也不欠他們什麼,幹啥白養他們?」
李鑫這些年來在官場上撈了不少油水,為人愈發小氣臭。
他斜躺在太師椅上把玩戴在肥矮小指上的翡翠指環,滿是脂肪的凸出小腹活像是身懷六甲。
「好歹你也含在我和姊姊的情分上,留下他們孤兒寡母呀!」
「那可是你的姊姊,你也不想想自己有沒有為李家傳個後?你怎會想到跟我談情分這個字眼呢?」
「我都已經允許你納妻了,你還不滿意……」若不是念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她早和李鑫劃清界限了!李鑫不但納妾而且還一口氣納了三個妾!每個妾的肚子都比她爭氣,不斷為他添丁,唯獨她這個正常妻多年來肚子沒一點消息。
「留他們可以,但是……」李鑫冷冷的一笑,贅肉橫生的臉頰把精打細算的銳利光芒厭縮在眼睛裡。
「但是什麼?」逸雲對李鑫擅於以利益交換條件的作風,早已見怪不怪。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錦秀劇生下的植賓需要奶娘,不如就讓你姊姊幹這個活?至於你那個外甥……」
「君野是你未來的女婿!」逸雲以堅定的口吻糾正李鑫。
李鑫居然不以為然的輕喏一聲。
「少莊的年輕人應該有不錯的體力吧……」李鑫思忖著怎麼樣才能涓滴不漏的人盡其才。「就讓他當長工吧!聽說還讀過書是吧!當長工之餘也可以充當植貴和植富伴讀,我還可以省筆夫子的費用!」李鑫覺得划算,雙手一攤向妻子表示自己這麼做已經是仁盡義至,萬分慈悲了。
逸雲隱約中感到自己正在顫抖,氣得發暈!
李鑫居然要姊姊做植賓的奶娘,還要君野當李家的長工,更兼做他那兩個皮蛋兒子的伴讀!
都怪自己沒能生個兒子,恐固自己的地位,哪天她這個冷面無情、要錢不要人的夫君要把哪個侍妾給扶正,她恐怕也只得啞巴吃黃蓮,苦往肚子裡吞!
落寞的她走出大廳,卻瞧見繪月和君野相偕立在屋外,想必他們已聽到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