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雨初
她有什麼立場?她的身份卑微得可以,只有高高在上的他能用那種詞彙、問句讓她說不出話來。
沉重的無力感與憤怒交錯纏繞,夏烈深吸了口氣,勉強撐起剩餘的自尊。
「憑我關心她。」她咬牙道。此時此刻,她不敢說因為知曉當她是朋友,在他睥睨的目光下,那無異是自取其辱。
於文強嘴角幾不可察地揚起一抹冷笑。
「收起你的關心,知曉有我們來關心就夠了。」他清楚地將夏烈劃在「我們」之外。
夏烈想衝過去掐死他的衝動異常強烈。她受夠了!
「既然你這麼瞧不起我,兩年前那晚為什麼要說我是你的女人?你根本就沒喜歡過我,現在我要求你給我一個理由。不要說是因為知曉那麼說你才會那麼做,我不會相信的!」儘管已拚命壓抑,但胸口仍因過於激動而起伏不定。
他若是個任由知曉擺佈的男人,就不會不顧知曉的意願硬是將她往南部送了,而現在「不夜城」的幕後老闆也不會是他。
夏烈很明白,他的心思之縝密無人能出其右,狡黠陰沉的性格亦是,簡而言之,他是個可怕的人。
於文強睇了她一眼,左手撐著身子半坐起身,上半身靠在疊起的枕頭上。
簡單的一個動作,當他做完時,額際已覆了層薄汗。
夏烈在一旁看著,忍著不去幫他。反正他厲害嘛,肯定不屑她的幫忙。
「拿條濕毛巾給我。」於文強對她說。
雖然不情願,夏烈仍走進洗手間,擰了條濕毛巾給他。
於文強將毛巾拿在手上。
「一個人再怎樣,還是有值得利用的地方,而這……」他晃晃手上的濕毛巾。「就是你的功有用之一;還有幫我擋掉女人、陪知曉打發時間等等,這樣說你還滿意嗎?」
夏烈的表情沒什麼大變化,只是心臟像被狠狠地刺了下般疼痛。
從小她就聽慣了惡言粗語,她以為再也沒有什麼話可以傷得了她,但,她錯了。於文強的話沒半個髒字,卻傷她最深。
原來他是為了要利用她,才會說她是他的女人的。
「擰毛巾這件事誰都會,我回去以後會找個心甘情願的女人來伺候你的。」她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
她還是有尊嚴的,先前被利用就算了,若知道後待在他身邊,那就是作踐自己了。
「你去哪裡?」於文強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離開這裡。」
「不准。」
夏烈旋過身來。
「就算是被利用,也有不再被利用的權利吧?你憑什麼說不准?」她惱恨極了。
「沒憑什麼,我說不准就是不准。」他傲慢地說。
「你——」夏烈恨得牙癢癢的,「哼!」她扭頭就走。
「如果你踏出這裡,我就當你踏出『不夜城』。」於文強輕柔的威脅聲追上她的腳步。
夏烈心一悸,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為什麼?你明明不喜歡我留在這裡。」她真的不明白他這種大人物為什麼樣老要跟卑微的她作對,很好玩嗎?
「因為知曉喜歡你。為了她,我可以忍耐。」於文強冷漠地說出理由。
「你不必忍耐,我對知曉的感情不會因為今天的事受影響的。」
「除非是知曉對你失去興趣,你沒權利甩開她。」
夏烈兩手緊握成拳,乾脆轉過身來面對他,拒絕示弱。
「既然如此,我要走又礙著你什麼?」
「我習慣讓你伺候。」像個啞巴的她在他身邊照料著,他的傷很快就能痊癒。
聞言,夏烈氣極了。他還真把她當奴隸了!給他一槍的人槍法為什麼要那麼不靈光呢?
她心裡不停地掙扎,一方面很想灑脫的無視他的警告掉頭離開,可是在「不夜城」待了兩年多,對物對人的感情卻又緊緊牽絆住她。
「不夜城」和「華麗酒店」的人不是往昔讓她水深火熱的舅舅、舅媽、表哥及其他親戚,那裡的人真心待她,像金姐、像安琪,連她初到時對她無法諒解的娜娜,現在也對她愛護有加。雖然明白她們對她的好,或多或少是因為於文強和知曉的緣故,但這對在卑屈的環境裡生活了十六年的她,簡直就像天堂。
那麼多人關心她、愛護她、給她笑容,雖然摻雜了苦,卻苦得快樂。「不夜城」的每個人在她心中全佔了極重極重的份量,將她以往貧瘠的可憐的感情世界填得滿滿的,她無法、也不願讓自己脫離。
於文強料準了這一點,她對「不夜城」的感情是他最好的籌碼,讓她無法反駁,令她敗得一塌糊塗。
「我要照顧你到什麼時候?」她認了,他是「不夜城」的頭兒,她一輩子也鬥不過他。不過,要她心甘情願的伺候他?哼,走著瞧吧!
她的眉眼、表情、全身上下全充滿了不馴的火焰,於文強冷眼一瞧就知道她的心裡在打什麼主意了。
「到我決定不需要你的時候。」他狡猾地說,不明確說出一個期限來。
「那是什麼時候?」夏烈才不笨,她堅持要問出個答案,否則他若決定要她照顧他一輩子,那她鐵定會被折磨死。
「到時你就知道了,現在去給我買包煙來。」不想再在這個問題打轉,於文強不耐煩地對夏烈下了命令。
「王醫生沒說你可以抽煙。」一說出口夏烈就後悔了。可惡!說這話好像是在關心他似的。
「他也沒說我不可以抽,快去買。」他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把音量調得比往常大聲許多,表明了不想再跟她說話。
就是這種反覆不定、喜怒無常的個性讓夏烈恨得牙癢癢的。沒再費神多說,她步出病房。
出了病房後,夏烈在外面待了一陣子,讓自己在病房裡沾上的穢氣散掉。雖然被他踩在腳下,但她仍是有個性、有脾氣的。
「買包煙。」漫步半個小時,經過三個檳榔攤,她在第四個檳榔攤前才停下腳步,開口買煙。
「什麼牌子?」疊著美腿的檳榔西施問。
夏烈閉上了眼睛,牙關緊咬,雙拳緊握。
他沒說,他沒說要哪個牌子……
她睜開眼,勉強對檳榔西施笑了笑。「我回去問問再來。」她說,然後轉身沿來時路漫步回去。
夏烈不斷在心裡暗責自己沒用。她這算什麼「走著瞧」呢?在病房裡面對於文強時的氣勢全被風吹跑了,否則她現在不會因擔心被他報復而空著兩手乖乖地再走回去問,而應該豪氣萬千地將每個牌子的香煙各買一包回去,丟在床上任他選,就算最後會被逼將他不要的煙全吃下也一樣,她應該讓他瞭解她不是揮之即來、招之即去的那種人。
低著頭,夏烈踩著夕陽餘暉前進,黑瀑般的秀髮在身後飄呀飄,宛如一幅畫,但畫中的人心情卻是沉重的。
跟兩年前初見到於文強一樣,夏烈強烈地感覺到,自己的命運被於文強牢牢掌握住了,被迫在他的喜怒哀樂下,辛苦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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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是王醫生夾的,不是我。」在安靜無聲的病房裡,夏烈帶著防備與怯懦的聲音響起。
現在是正午進餐時刻。在病人專用的移動餐桌上放著一個飯盒,幾道精緻小菜,冒著騰騰熱氣的白飯,一塊又厚又香、表面還淋著油亮醬汁的豬排覆在白飯上,如此令人垂涎三尺、滿室生香的飯盒,就擺在於文強面前。
他不舉箸、不動筷、不發一語,額上青筋隱隱浮現,整個人散發出危險的黑色氣息。
夏烈早早就窩到最角落去了,她靜靜地吃著自己的午餐——鮪魚三明治加柳橙汁,但病房裡可怕的沉默讓她食不知味。
她後悔了,她不該在奔走得頭暈目眩之際,任由王醫生將青椒、紅蘿蔔炒蛋、蠔油芥蘭等「禁忌」放到他的飯盒裡。
肇因起始於——她丟了他的煙。那是王醫生交代的,有王醫生做後盾,她樂得遵從,於是在王醫生的見證和他的要脅目光下,她快樂地將煙衝進了馬桶裡。
後果是她跑了八趟路為他買午餐,他要吃麵,湯麵買回來成了要牛肉麵;牛肉麵買回來又要不加牛肉的牛肉麵;再換成了要吃水餃;水餃買回來又不要韭菜水餃;沒韭菜的水餃買回來成了不要蒜頭的水餃……她來回奔波得筋疲力盡,店家還以為她成心找碴。
最後,他說要吃飯,她就在自助餐廳裡遇到了也在那兒用餐的王醫生。
她因奔波過度,臉上毫無血色,王醫生便自告奮勇地幫她夾菜。
「那小子是被我從娘胎裡抓出來的,我知道他要吃什麼。」六十八歲的王醫生笑說。
於文強似乎對王醫生頗為敬畏,從早上的「香煙事件」上看得出來,他夾的菜,諒於文強也不敢再叫她拿來換。
她當時是這麼想的,便信任了王醫生,就連看到他將幾樣禁忌菜放進飯盒裡也假裝沒看到,王醫生甚至邊夾還邊告訴她那些菜的營養成分。
她下意識地想看看於文強敢怒不敢言的模樣,那時完全沒想到自己會成為炮灰。若於文強從小就補充那些具有「營養成分」的蔬菜,性格也不會那麼惡劣了……這是夏烈致命的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