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羽昕
「必須擺脫安東尼的追蹤。」他說。但是,他愈來愈衰弱,也愈來愈倚靠她的支撐,他很痛得沒有任何聲響,除了用力的喘息聲。
更換交通工具的次數減少了,車程也增長了。洛斯開始不斷的陷入昏睡難以清醒,體溫增高、持續的嗆咳、神智也逐漸不清。
她知道該是找地方歇息下來的時候了,但是,哪裡才是安全是處所呢?
最後一趟公車、最後一站金龍寺。在好心司機的協助下,神智模糊、全身癱軟如泥的洛斯終於被扶下車躺到等候亭的長椅上。
小學畢業旅行時,蘋兒來過這裡,她還記得往山走一小段路就會有一幢小平房,相當隱密、安靜,裡面住著一對溫柔和善的老夫婦,他們應該會收留兩個無處可去的人吧?
初春的夜晚依然相當寒冷,他們不能在此逗留太久,洛斯孱弱的身軀禁不住冰冷氣候的侵襲。
洛斯聽見蘋兒焦急、無助、懇求的喊叫「洛斯、洛斯,你必須幫我,洛斯,你必須……」
「小精靈,」他的聲音虛脫乏力,「我沒事。」
「別說話,節省力氣。」
他重重的靠著她,蘋兒幫他站起來,他們一起踉蹌的往前走。汗濕了衣裳,臉上、手上滲出汗珠,他勉強邁步,再笨拙的站穩,每一個動作都使他的傷口更加疼痛,但是他咬牙苦撐著。
當她終於看見前方的平房時,心不禁往下一沉。房裡一片漆黑無光,大門半開,裡面伸手不見五指,毫無住人跡象。
洛斯開下滑,她用力抓住他,「洛斯!」
他抓住她的肩膀,雙膝跪在她身旁。
「洛斯,再幾步就到了,洛斯……」
蘋兒用肩膀頂起他,兩人歪歪斜斜的撞進半開的大門內後,她著洛斯摸索牆壁,她感覺到他又開始往下墜,便扶坐在地上,「你能坐一下嗎?我找找看開關在哪裡」
「可……可以。」
蘋兒聽見他微弱的話語,便扔下背包再次在黑暗中摸索著牆壁,心中默念上帝保佑……「灢錓」室內遽然大放光明,蘋兒反射性的伸手遮住扁亮瞇著眼,等眼睛適應光亮之後便朝洛斯望去,他斜靠在牆壁上,頭顱垂在胸前,胸口急促的起伏著。
她立刻打開屋中惟一的房門,摸索門邊的牆角,再一次得到上帝的庇佑,房內的燈也沒壞。房內陳設簡單,除床、桌椅、衣櫥外一無所有,她上前快手快腳的盡量清理乾淨,從衣櫃裡找出幾件舊衣服裹成一團充當枕頭,再脫下自己的大衣準備蓋在洛斯身上。
一切準備妥當之後,她走到洛斯身邊,不再費力去叫他,直接背對著他跪下抓著他雙手往前拉,直到他整個人都靠在她背上為止,然後她深呼吸幾次,再咬牙猛力一背……她咬緊牙根,咬得牙齒都痛了,洛斯毫無知覺的趴在她背上,就像百歲老翁一樣駝著伸不直的背,她死命苦苦支撐著,抖著腳往前一步再一步。再幾步就到了,再幾步就到了。她不斷這樣告訴自己、勉勵自己。
她辦到了!最後兩三步她幾乎是衝向前摔跌在床上的,但是,她辦到了!
她把洛斯翻到床上後,便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胸口因為缺氧而灼痛,她閉上嘴吞了口口水再張開繼續貪婪的吸取氧氣。
過了好久,她勉強闔上大張的嘴巴,但呼吸仍然急促。她把洛斯龐大的身軀挪置好,蓋上她的大衣,去把大門關好,再把背包拿進房取出舒跑打開,她半跪在床邊左手扶起洛斯的頭,右手慢慢把飲料倒進他嘴裡。
一陣猛烈的嗆咳,他把倒進去的飲料統統咳出來了。她再一次嘗試,這次的動作更慢、更小心、更少量,但是依然引起他劇烈的嗆咳而咳出飲料。
他在發燒,他必須補充水分,她焦慮無措的看著他。怎麼辦?她咬牙苦思,突然她雙眼一亮,把飲料倒進自己口中,再緩緩一點一滴的哺餵入他口中。
當蘋兒成功的哺喂完一口時,幾乎高呼勝利,她吁了口氣,滿心安慰的繼續哺喂直到整罐飲料都沒了。她坐在床邊,摸著他的額頭,希望這些水分能讓他的沐溫降下來,她盼望著。
但是,隨著時間的逝去,他的熱度不但未減,反而更高了。他在發熱的睡眠中輾轉反側的呻吟著,他的雙唇因高燒而乾裂,他的呼吸急促不穩,嗆咳不斷,並開始囈語,他的頭前後擺動,想起來又躺回去。
「小精靈!」他突然喘息著大叫,並掙扎著要起來。
「洛斯,我在這裡,洛斯,我在這裡。」她盡量小心不去動到他的傷口的阻止他。
「不要!小精靈,不要離開我,不要!」洛斯仍然劇烈掙扎著,他的臉部因痛苦而扭曲,冷汗不斷從他額頭、唇上沁出流下,他的下額顫抖著逸出聲聲令人心碎的呻吟。
高燒已接管他的腦袋和他的動作,使他陷入無法控制自己的狀態。當他又想爬起來時,她壓住他的大腿,強迫他的雙腳躺平。她的雙手抓住他的上臂,把全身的重量放在他上面,壓下他的雙手使他不能動彈。
接著,蘋兒驚慌的發現繃帶上又開始沁出更多的血,他的掙扎使得傷口裂開又開始流血了。她淚眼模糊、心痛的摩挲著他的臉龐,破碎的低語著,「洛斯,哦,洛斯,我該怎麼辦?我不能眼睜睜的看你如此痛苦下去,又不能暴露形跡讓安東尼追蹤到,我到底該怎樣?」
彷彿聽到她的聲音似的,洛斯突然停止了呻吟,困難的睜開被高熱燒紅的雙眼,「小精……精靈?」
「洛斯!我在這裡,我在這裡。」她驚喜的叫著。
他似乎正努力的集中視線的焦點,「小……精靈?」
「洛斯……」她啜泣不已,「洛斯,我在這裡,洛斯。」
他終於能看清日夜纏繞在他腦海裡徘徊不去的臉容了,「小精靈……你……沒事吧?」他的聲音細如蚊蚋,她必須把耳朵靠在他嘴邊才聽得清楚他在說什麼。
「我沒事,我很好。」蘋兒哭泣得更厲害了。他自己傷得那麼重,卻仍一心惦記著她。
「你沒事……就好……」他又闔上了雙眼,再度陷於不安的昏睡當中。
她輕輕拂去他額上的汗水,下定了決心,她寧願和他一起死,也不願眼睜睜的看著他痛苦而死。她拿起洛斯的行動電話,按著那幾乎已遺忘的號碼。
「請問蘇蘇在嗎?」
「我就是。」
「酥餅,是我,蘋兒。」
「蘋兒?蘋果?是你?天啊,多久沒有聯絡了?十幾年了吧。老天!我以為你忘了我呢,你這沒良心的水果!虧我們是幼稚園一起穿同一條裙子長大的好朋友,你居然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沒了蹤影,太過分了吧!我媽有我哥到現在都還常叨念著你呢,我還考慮著沒有你作我的伴娘,我能不能結婚?現在可好了,我可以安心結婚了,你這沒良心的蘋果!你呢?有沒有對象?沒有的話,小扮正合適,才大你三歲,英俊瀟灑,年輕有為,是耕心醫院的外科大夫,前途……」
「外科大夫?」深知蘇蘇爽直的個性,蘋兒便由著她長篇大論的訴說,直到聽到那四個字,「小扮是外科大夫?」
「是啊?不錯吧?偷偷告訴你,他一直很喜歡你呢,要不是你……」
「酥餅,請你停一下聽我說好嗎?我需要你的幫忙,還有小扮,我現在只能找你了,如果你不願意,我……」
「別哭,蘋果,別哭,什麼忙我都願意幫,先別忙著哭,快告訴我要我做什麼?」
「酥餅,謝謝你。我老公他受了傷,但是他不能留在醫院裡,太危險了。他一直在發燒,愈來愈厲害了,而且傷口又開始流血了,我不知道怎麼辦?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好,我明白了,我什麼都不問你,只問你你在哪裡?」
蘋兒告訴了她,「酥餅,你們來的時候,注意一下有沒有人跟蹤你們。」
「我知道,那裡不遠,我們應該很快就到了,你不要急,安心等著就好。」
「酥餅,謝謝你,我……千萬個謝謝你。」
「你再說一個謝字,我就不管你了!好了,我們待會兒見。」
***
等待的時間最難熬,尤其是當蘋兒惟一能做的事只是為洛斯哺喂飲料,及在他痛苦囈語時低聲呢喃安慰時。她焦慮的不時看著手錶,心想酥餅會不會不想來了?還是小扮還沒回來?或著有沒有人跟蹤她?一連串的疑問使得她頻頻看著窗外,害怕出現任何她無法應付的情況。
洛斯又開始囈語,嘴裡模糊不清的吐出一連串義大利語,偶爾還出現一些德語、英語、法語甚至日語,還有一些她根本不知道是哪裡的語言,他也常用中文說出一些令人臉紅心濼的沭言蜜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