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羽柔
「原來如此……我怎麼跟人家比?輊遠對事業一直就很有企圖心,一心想往政界發展,當然就要找一個能和他匹配的女人。我爸爸只是一個退休公務員,業餘幫人推拿按摩的氣功師傅,我也只是一個天分不夠的藝術系學生,只想做一個教畫畫的小學老師,這麼平凡的我,怎麼配得上他……」她掩面哭泣,輕蔑自己的話,一字一字的從指縫中吐出。
「住口!你怎麼可以這樣妄自菲薄,看輕自己?我他媽的覺得是他配不上你!他要愛那個什麼小眉的女人,是他的不幸!不——我要說的是,小眉那個女人愛上我大哥,是她的不幸!總之,你們看上他,都很不幸!你和他沒有關係了,是不幸中的大幸——」
「謝謝你——」雖然他的話言不及義,但她知道他的好意。
「不謝!」
「力游,我現在才發覺,你的脾氣雖然暴躁,時常口不擇言,但是起碼你不會騙人;雖然你沒耐心又愛說髒話,可是你卻是一個坦白負責的人;雖然你愛打架,看起來很壞,可是你的心地很好……」
展力游不作聲,顧真真又是批評又是讚美的,害他不知道該生氣還是高興。
真真轉頭看著街道的盡頭,茫茫的人海中緩緩升起一輪明月。她感到彷徨無助,對於人性的醜陋有了深刻的認識、了悟,霎時感到這個世界實在不是想像中的美麗。
「你知道嗎?他是我的初戀。」
「初戀都是沒結果的。」
「我的初吻是給他的。」
「那又怎樣?我都不記得初吻給了誰!」
「我以為他是我的永遠——」
「要永遠也要兩相情願,看來你是找錯對象了!」
展力游安慰人的能力簡直到達低能的地步了。真真哀歎的想。
「唉!被人欺騙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受……我以為輊遠是因為事業而拋棄愛情。如果真是這樣,我或許還可以接受。可是——他是為了別的女人而放棄我的,我的心好痛……好不甘心。人們總是用一些冠冕堂皇的話來為自己脫罪,嘴裡說著一些摸不著邊際的大道理,暗地卻做著見不得人的事情;說著一些口是心非的話,來掩飾內心真正的企圖。」
「這些人我看多了,見怪不怪,連我也會,可是起碼我不會騙你。」
「力游,你認為你哥哥是個怎麼樣的人?你們是兄弟;為什麼個性完全不一樣?為什麼他從來就沒有提過你?」真真和楊輊遠認識三年多,但真正交往的時間只有一年,很少聽到他家人的事情。最常聽的,就是他外公的豐功偉業和政治勢力。
「有什麼奇怪,有個流氓弟弟和黑道家庭並不光彩,我知道我大哥很少跟人提到我們。其實他不壞,我比他壞多了。小時候,他很照顧我,媽媽過世的時候,他時常安慰我。
「有一天,他帶回來一隻小狗,還替它取名字叫做『諾貝爾』,他對我說『以後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有諾貝爾陪你』。沒多久,他就被外公接走了。他答應我要回來看我,我卻只得到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從那時開始,我就很氣他,很氣所有的人。他一直都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我外公只喜歡他;所以我故意和他相反,逃學、打架,什麼壞事都做。我不想追趕在他的身後,我越壞,他就離我越遠。到現在——十二年了,我們變成了兩種完全不一樣的人……我對他越來越陌生,甚至不瞭解他——」他從來沒有對人傾吐過這麼多心事,但是這一夜在天橋上,為了安慰真真,他不知不覺地敞開了心扉。
「認識輊遠三年多了,我也沒有瞭解過他。」真真苦笑的回頭看展力游。「所以,瞭解一個人並不容易。」
她很感慨,自顧自地說著:「力游,我知道,諾貝爾最瞭解你,是你最好的朋友,是不是?」
「嗯!」他點頭。
「那我呢?」真真問出口後,馬上就感到後悔,她無意挑起他的情緒,馬上又辯白。「我和諾貝爾一樣,都是你的好朋友,是不是?」
「我朋友夠多了,不缺你一個!」
「什麼?」真真訝異的看著他。
「你很清楚,你知道我要的不只是朋友!」力游決定和她說個清楚,心裡氣極她每一次都模糊焦點,轉移話題。
真真回頭看著表情認真的他,忍不住輕輕歎息,伸手輕撫他粗糙的下巴、光滑的臉頰。
「力游,我知道你喜歡我,問題是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她剛剛還對楊輇遠說過,她不是展力游的女朋友,她和他們家沒有任何關係,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如果現在她接受了展力游的感情,那不就自打嘴巴了嗎?
「如果你是因為我大哥的關係而拒絕我,那麼我告訴你,我是不會接受的!」他斬釘截鐵的說。
「可是……」真真又開始不爭氣的流淚了。
展力游不忍心看她難過,一把將她摟在懷裡,牢牢地守住她嬌小的身軀。
「沒有可是!沒有可是!那都是沒有意義的假設,我不要想這麼多的可是——」他神情堅定。
「問題是……」真真掙扎的將展力游推開。她在展家說出口的話,已如覆水難收。
「問題是你自己,不關別人!我知道我想要什麼,我清楚我要什麼樣的女人,我都沒有問題了,你到底還有什麼推托的理由?」他握緊她的兩肩,就怕她會消失在他的眼前。
「力游,我……我需要時間……」
「我他媽的給你一輩子的時間!」展力游脫口而出。
「力游,你不要——」
「要不要我自己決定!好了……很晚了,你妹妹們在家裡一定很著急,我帶你回家吧!」展力游氣呼呼地拉著真真的手走下天橋。
「喂!等一下,外套還你。」真真將外套遞給展力游,他不想再勉強她,隨意地接過外套披在肩上。
展力游一路上沒再提起交往的事情,他背上的傷口在劇烈的運動後又裂了開來,背後的血漬像是汗水般的濕透了襯衫,幸好外套遮住了令人怵目驚心的血跡。
真真滿腹心事地沉默不語,在冷冷的暗夜裡心情像滾沸的岩漿,就快將自己燃燒成灰,湮滅在這擾攘的城市。
她抬頭望向夜空,竟然看得到雲朵,內心不禁渴望像那忘憂的雲,能夠悠閒的四處飄搖……
第七章
洗塵宴結束的一個星期後。
顧真真不願再談到有關宴會和楊輊遠的事,被欺騙的傷害遠比失戀還要令她痛苦,唯有一個人躲起來舔舐傷口。有好幾天,她除了上課以外就不出門,連展力游的電話都不願接,只想把自己深鎖在自己的世界裡,暫時迴避所有的喧擾。
星期日的早晨,展力游讓阿清開車,來到了顧家。
顧家的姊妹們有阿清和大樹這兩個內應,當然也就知道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善善知道展力游要來,還刻意打扮過,不疾不徐地慢慢開門,柔聲說道:「力游哥,你們來了!謝謝你的諾貝爾,昨天夜裡我好像看到有個黑影從窗外掠過,好在諾貝爾死命吠個不停,把小偷嚇跑了。」她想起昨夜就餘悸猶存,顧家現在已經少不了諾貝爾了。
展力游最受不了善善的濃妝和嬌嗔的聲音,刻意避開她熱情的眼神,也不回應,大步走到客廳,直接去找真真。
「是嗎?那就太好了,我就說嘛,諾貝爾比保全還要有效。」阿清跟在展力游的身後,熱心的接口。
「阿清,以後你和大樹要時常到這裡晃晃。巷子口的那些臭少年如果再回來,就給他們好看!」展力游頭也沒回的對阿清交代。
「是的,老大。」
展力游逕自往客廳裡走,左顧右盼。
善善和阿清兩個人則留在庭院裡逗弄著諾貝爾玩。
「諾貝爾,你好乖啊,等一下我買根大骨頭紿你啃。」阿清蹲在地上對諾貝爾說。
「阿清,巷子口的壞人就是你們趕跑的啊!」善善狐疑地看著正和諾貝爾玩耍的阿清,小聲地問。
阿清任由諾貝爾舔著他,一邊說:「是啊!不然你以為我們老大背部的傷是怎麼來的?他以一抵八個人,把他們打得片甲不留,只可惜第二天人家有備而來,他就中了暗算,不過你放心,現在這裡方圓十里都已經是我們的地盤了。」
「真的!我們怎麼都不知道?」善善訝異的問。
「上次宴會送你姊姊回來以後,傷口裂開,又到了醫院去補縫兩針,我和大樹說破了嘴才讓他去醫院呢。啊——老大交代我不要說的。」阿清發現禍從口出,連忙遮著嘴。
善善太過驚訝,沉默了半晌才說:「力游哥真笨!硬裝什麼男子漢?用這種笨方法追我大姊,不但她不知情,還以為他又和人打架,白白受傷。我老姊對他的印象已經很壞了,還做這種事情……他真是蠢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