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羽柔
伊母點點頭比:「我記得,你對我們說過那份工作的性質了,可是那時候我們都還不確定,不希望你這麼快就搬離開。」
「媽媽,那份工作真的不錯,也很適合我。如果我搬出去,還是可以常回來看你,你們是我的恩人,是你們養育。照顧我,我以後一定會報答你們的。」
「你已經決定了,是嗎?對不起,粲粲,你是個好女孩,一定會找到一個全心愛你、關心你、照顧你的人。不要恨我——不要恨我——」伊母的心裡萬般不捨,但是為了兒子未來的前途,她只有犧牲情同女兒的粲粲。
「不!媽,我的心中只有感激,沒有恨,一點都沒有。」她平靜的搖頭。
伊母回到臥室,伊父正拿著書在床上閱讀。伊父是個中規中矩的大學教授,有著儒者的雅量和淡薄名利的修養,但是關係到自己兒子的利益、前途時,還是不免有世俗的偏見和想法。
天下父母心,不論有多崇高的志節、多寬容的愛心,只要是為了自己的兒女,難兔還是拋不開、參不透、放不下許多私心。
伊母開始敘述剛剛和粲粲討論的結果,最後說:「粲粲快要高中畢業了,她很久以前就告訴過我,她想要找個工作,自己獨立。從前我不答應她,是擔心她會無法適應外面的生活。現在——我的想法改變了,我答應讓她早點搬出去。」
「家裡的事情,你決定就好。」伊父手裡厚重的書本還是沒有放下來過,家中的事情幾乎全由在貿易公司上班的太太作主,他向來沒什麼意見。
伊家為了栽培兒子伊自揚,幾乎用盡了每個月收入和家中的積蓄,光是一把音質優美的小提琴,動輒要價百萬,每個星期請名師教授的費用,也是高得驚人。伊家只是個平實的小康家庭,如果伊自揚想要出外深造,國內的甄試和比賽、表演,他必須全力以赴拿到好成績,以便申請出外的獎學金。
伊家養育、照顧沒有血緣關係的粲粲八年了,這全是因為伊父對好友的承諾。伊母自認已經盡了最大的能力,如今,粲粲快十八歲了,能夠自己獨立,他們對死去的好友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
伊自揚在自家門口告別了何靜媛後,提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走進客廳。
半夜,伊母無法入眠,擔憂地起身來到客廳,坐在沙發上等了好幾個小時。
伊自揚躡手躡腳地走進客廳,看見了等候的母親。
「媽,我回來了。」
伊自揚說完,轉頭環顧客廳四周,看不到粲粲,心想她一定是上樓睡覺了。
「自揚,讓我看看你的傷——醫生怎麼說?」伊母焦急的站起身檢視伊自揚的傷勢。
「醫生說傷口不怎麼嚴重,媽,都沒事了!」伊自揚將手藏在身後,沒有透露醫生交代兩個星期不能拉小提琴的事。
「你怎麼會這麼不小心?今天晚上你根本不應該出去的!下星期的甄試你還能夠參加嗎?如果沒辦法參加,那麼你努力爭取的機會,就要這樣平白失去了!我真不明白,自揚,如果你的理想沒變的話,就應該全心全意的去實現才對啊!這種意外千萬不能夠發生的,以後一定要特別小心啊!」
「媽——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母親對他的期望很高,對於這樣粗心的意外,他感到愧疚難堪,下意識地握起拳頭,不小心扯到了傷口,他立即痛楚的擰起雙眉。
「自揚,我要你辭掉手語社社長的職務,專心應付學校的課業和練習小提琴,粲粲高中快要畢業了,她跟我們說,她要搬出去住了。」伊母低沉嚴肅的說出粲粲的決定。
「什麼?粲粲什麼時候決定的?」伊自揚全身一顫,無法接受母親突然說出的話。
要他辭掉手語社社長的職務並不困難,困難的是粲粲離開他——他好後悔.是因為今天眸卜的事信十件僅。讓粲粲下了這樣的決定嗎?他們在一起相處八年了,他的心裡有一千個、一萬個不捨。
「今天晚上,我和粲粲談過了。」
「為什麼這麼快?為什麼她一定非搬出去不可?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粲粲她怎麼有辦法出去獨立生活呢?」沒有辦法的是伊自揚,他一直習慣了有粲粲在身邊,在家中,無論他走到哪裡,善體人意的粲粲總會跟隨著他。
「粲粲之前就和我商量過了。工作的地點,坐公車要將近兩個小時才到,她說工作的地方包吃、住,隨時都可以開始上班。」
一陣陰鬱襲上伊自揚的心裡,令他有說不出的沉重難受。他低著頭看著手掌的傷口,問母親:「什麼樣的工作?」
「是在一家診所裡面幫忙,診所的地下室還有護士們的房間,粲粲將來就住那裡的宿舍。」
「粲粲要做什麼?」
「那個診所醫生的女兒,是個天生聽障的女孩,也在粲粲的學校讀書,所以醫生不介意聘用聾啞的助手。況且粲粲在學校讀商科,做一些記賬和配藥的工作,她一定能夠得心應手。」
「他們能和粲粲溝通嗎?」
伊自揚擔憂的問。
「你放心好了!他有一個聾啞的女兒,就連護士都會簡單的手語。自揚,他們一定會善待裝集的。」伊母強調最後一句話,無非是要穩定自揚擔憂的心。
「是嗎?是嗎——」他的擔憂從知道粲粲要離開以後,就不曾停止過了。
伊自揚又和母親說了一會兒活,之後頹喪的走上三樓。
粲粲的房門緊閉著,他想要推開門進去,手又遲疑的停在空中。門縫裡的燈光昏暗,粲粲一定已經睡了。
粲粲長大了,終於要離開他的身邊。
他頹喪地回到房間,沒有開燈,讓窗外淡淡的月光投射進來。他將自己重重的丟在床上,心裡有說不出的懊惱、空虛。
雖然大學畢業後他就會出外深造,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殯染也會離開家裡,離開撫育她八年的家人。
她像他一手呵護長大的幼蟲,即將破繭而出,飛向廣闊的世界。不知道美麗的蝴蝶展翅後,還會不會記得回到呵護她成長的雙手裡?
唉!想不到粲粲還沒有離開,他的心就開始想念她了。
***
窗外下著雨,雨水聚積在葉片上.聚成飽脹的雨滴.葉子終於承受不住地讓水滴滑落,水花散落在窗台,我知道那裡應該發出聲響,可是我卻什麼都聽不到。
我對你的愛情,也像這水滴的聲音,你聽不到,如此渺小、微弱,想緊緊的攀附在葉片上,但最後只有靜靜地滑落在你的身旁。
音樂是浪花,是海,我是個小水滴。
你選擇游向大海,我選擇蒸發在你的身旁。
再見了,我的家、我的愛——
這世界再也沒有讓我如此留戀的地方了,因為有你。
我的生命,我的空氣,我的水,我的存在,因為你。
我不會離開你,我的愛會永遠在你的身邊,你只不過看不到、聽不見而已。我會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愛你。
粲粲合上了日記本,八年的記憶剛好結束在日記本的最後一頁。
她收拾好行李,最後再環視房間四週一次。
伊自揚受傷後的一個星期,她就開始準備要離開伊家了,原因是診所的醫生和她談過之後,希望她提早在高中畢業之前就搬到診所宿舍。
一來診所現在急需人手;二來診所離學校很近,粲粲可以和醫生的女兒一同上學;三來,這個年近六十歲,親切、慈祥的醫生,從第一眼看見粲粲時就很喜歡她,就像看到自己的女兒一樣,引發他憐惜的情感。
室內燈光突然一陣閃爍,粲粲收好日記本,回頭一看。
是伊自揚,他快速的比著:「你不必這麼快就離開!」
他從學校回來,就聽母親說粲粲今晚要準備離開。他旋風似地來到粲粲的房間,環視空蕩蕩的四周,看見她收拾整齊的兩大箱行李擺放在門邊。
「徐醫生人很好,他要我早一點去幫忙。」粲粲比畫著。
「我以為你不會這麼快就走,至少也等到你高中畢業。」伊自揚比著手語,受傷的手掌隱隱作痛。
「沒關係,我早晚要離開的,而且我還是會常常回來啊!這八年來你們真的很照顧我,我和普通人不一樣,你們為我付出的要比別人還多。我很麻煩,一直都讓你們擔心,我不能再留下來給你們添麻煩了。」
伊自揚看著粲粲的手勢,臉上顯現出溫色。
「不要說麻煩!你從來沒有麻煩過什麼,你住在這裡八年,家務事全是你一手包辦,是你在照顧我們!」
「不錯,我只能做這些,到了外面,我什麼都不能幫你,還連累你受傷。發生事情的時候,我只能驚慌地站在一旁,我什麼都不能做、不能說、不能聽、不能幫忙……像一個沒有用的人……」粲粲心情沉重地比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