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羽凡
是誰曾經說過——一個負心男子你還可能有辦法堅強抵禦;但是,一個疲憊之極、望著你的眼神有如在沙漠中乍逢綠洲的悲傷男子,你怎麼有辦法抗拒?
更何況,他還有一個讓她已經越來越離不開、越來越捨不得的小孩子?
褚友梅腦中的紅色警燈霎時大問,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你還沒有找到新保母嗎?」
「友梅……」
郎世雲疲憊地靜靜注視環抱著已經沉沉睡去的小薇的她。不——會——吧!褚友梅危險地瞪著郎世雲,懷疑他究竟還想要提出什麼樣的要求。
「友梅。」他再度輕聲喚。
褚友梅第一次發覺,原來自己的名字竟然也能成為攻擊她的一項利器。
「不可能!」
這女人有什麼心電感應嗎?根本什麼都還沒有說的郎世雲,被她斷然的拒絕嚇了一大跳,但這些日子以來的和平相處,使他還是放大了膽子說:
「友梅,我打算試著送小薇去醫院附設的員工托兒所,因為小薇只跟你處的來……我只是想請你在我下班之前幫忙照顧小薇一陣子。」
什麼叫「只是」?
什麼叫「一陣子」?
這男人到底知不知道他正在麻煩著別人什麼樣的事情啊!褚友梅瞪大了眼睛忿怒的想。
一瞬之間,她實在很想親自去找找郎世雲的身上是不是藏了什麼特別黑亮的烏鴉羽毛。
因為光就是以現在的情形而言,小薇就幾乎已經是整天賴在褚友梅的身邊了。幸好小薇在她身邊時一向很乖,而且,通常當褚友梅忙碌時,小薇就會自己躲在看得見她的治療室角落裡畫畫、玩玩具——可是,這已經是極端破例的行為了。
現在,郎世雲還敢要求她在下班之後繼續照顧小薇?
他把她當作什麼了?這個郎世雲一定是被女人寵壞了!世界上就是有這種會視別人待他的好為理所當然、從來太過於得天獨厚的男子。
「不行。」她拒絕的理所當然。
「友梅!」眼前的男人眼底有著深深的渴求與疲倦。「拜託!我會付你鐘點費的。」郎世雲很快地加上一句會氣得褚友梅火冒三丈的話。
「這不是錢的問題!」
「我知道,所以這是我拜託你,我跟小薇一起拜託你的問題。」
郎世雲靜靜的看向褚友梅,選擇了最為卑鄙的說法。
「不要把事情扯上小薇。」
這男人怎能這樣卑鄙?可是,褚友梅顯然還沒有見識過一個由身體到靈魂深處都泛滿了疲倦的男人,竟然可以有多麼的卑劣。在她的驚詫不信之中,只見郎世雲飛快而粗魯地搖起沉睡中的小薇。「小薇,快起來,友梅阿姨說不能照顧你了!」
「郎世雲!」
而郎世雲還是繼續搖著睡眼惺忪的小薇。「快起來!爸爸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緊抱著仍是迷迷糊糊的小薇,儘管雙眼緊盯著褚友梅,疲累到早已失去理智的郎世雲,卻還是無理地使用著對小薇說話的口吻:
「爸爸應該怎麼說,請她同情我們嗎?請她同情我已經不知道應該怎麼辦的困難處境嗎?請她瞭解我這個可悲的父親絕不能在這個時候再放開我的兒子嗎?」
褚友梅驚駭地呆望向郎世雲。
他怎麼能這麼說?他知道自己這麼說代表了什麼樣的意義嗎?雖然她曾見過為數不少飽受煎熬的病患家屬情緒崩潰的當口,但是褚友梅從來沒有感到這樣的大受威脅、這樣地椎心刺痛。
已經來不及了嗎?她怔楞的想,在不知不覺之間,難道她竟已涉入太深了嗎?
「小薇,快醒醒!友梅阿姨要聽聽你怎麼說。」
「郎世雲!你不要拿小薇當擋箭牌,你這是胡攪蠻纏……」
「小薇,醒醒……」郎世雲還在搖晃著莫名遭人吵醒的小薇。褚友梅撲身過去,想搶過神情慌亂的小男孩。
郎世雲瘋了嗎?小薇好不容易才恢復到今天的地步啊!兩個大人爭執之間,被吵醒的小薇細細地哭了起來,他掙扎著想撲向褚友梅。
「郎世雲!你放手!」
褚友梅氣極地乾脆就著郎世雲的手環抱住驚慌失措的小薇。三個人霎時呈現出一種極怪異的姿勢只見小薇伸長手強摟住褚友梅的頸項,郎世雲卻緊抱住小薇不肯鬆手,而褚友梅則只有好笑地環抱住郎世雲抱著小薇的手臂。
他們在幹什麼?
郎世雲突然驚覺到自己有些太過分,他怎麼可以如此沒有風度的逼迫一個已經是幫忙太多的小女人?而就算是褚友梅看來再堅強,她也沒有義務去承擔他早已是斑駁的人生啊!而他又是憑什麼認定她必須幫助他,只有她才能幫助自己與小薇呢?
恍惚間,郎世雲稍稍鬆開鉗制住小薇的手勁,驟獲自由的小薇就猛然將全身的重量傾向褚友梅,毫無防備的褚友梅一時無法負擔小薇的衝力就要往後倒,眼明手快的郎世雲只有很快地再將一大一小兩人統統緊抱住。
「你放手!」褚友梅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臉紅,但就是無法制止臉上的紅潮。
「我……」
可是郎世雲真的不能確定要是他放手了,褚友梅與小薇兩人會不會跌倒?
「放……手……」一聲沙啞而稚弱的聲音宛如天籟般突然由兩人中間傳出。
小薇!這是小薇在說話嗎!郎世雲倏地鬆開了手,而褚友梅也因為太過驚訝,一時沒抱住小薇,就與小薇雙雙跌坐到地板上。
跌落到地面的小男孩不知何時已是止住了哭聲,他十分認真地皺起小小的眉頭對著呆若木雞的父親抗議。而後,他轉向被自己壓坐在身下的褚友梅。
「友……梅……爸……爸……壤……不……要……哭……」
當小小的雙手撫摸向自己的臉頰時,褚友梅才發現自己竟然已是潸然落淚。緊抱住小薇,她茫然的看向同樣也是跌坐到地上的郎世雲。
長到這麼大,褚友梅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原本是那樣剛強、高傲的大男人竟然可以這樣趴伏在地面上,無可抑制地由喉嚨深處拚命地嚎哭。
就在郎家冰冷的地板上,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褚友梅與這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竟是就這樣抱頭痛哭了起來。
第六章
年方四歲九個月的郎薇仁簡直是兒童復健部的奇跡。
眾多的家長、治療師、甚至是附近病房好奇的護士、歐巴桑們,無不對於這個小男孩在三個多月之中的轉變嘖嘖稱奇。誰能想像到原本一個像人偶般不說不笑、也不做任何動作的小孩,竟能進步如此神速?褚友梅甚至擔心這個原本就不應屬於兒童復健部的案例,會使許多其實病情大不相似的病童父母燃起了錯誤的希望。
瞧瞧,小男孩的表現簡直可說是判若兩人!「所以,七隻小羊的故事告訴我們小朋友,不可以開門讓壞人進來喔!」
小薇稚嫩的童音清楚地流蕩在大大的治療室內,而他飛揚的神色與烏黑的眉眼間竟閃現出一抹褚友梅似曾相識的表情。哈!就是那種聰明的過頭、不可一世的驕傲神情!果然是什麼人養什麼鳥、什麼父親就會生出什麼樣的兒子。
「然後,你就屈服了?」
夏筱倩不禁翻了翻白眼。
褚友梅不禁也歎了一口氣。能不屈服嗎?連已經是一年多不肯說話,差點因此被誤診為自閉症的小薇都驚天動地的開了金口,她還能不答應幫忙嗎?所以在一番掙扎之後,褚友梅認命地告訴自己,就算是多交了兩個還算是有緣分的朋友吧。而她向來是絕對不會對朋友見死不救的。
只是,這兩個麻煩的新朋友似乎矢志想要攪亂她的生活。
每天早上,一對不知道為什麼精神總是好得有點嚇人的父子都會準時來按她的門鈐,開開心心地接精神仍是萎靡的褚友梅一同去醫院上學、上班。然後,她下班時就直接帶小薇坐醫院的交通車先行回到郎世雲的家,等到郎世雲八、九點回到家後,他再與小薇一起送褚友梅回家。
不過,這樣舟車勞頓的辛苦總算有點成果。因為,令人擔心的小薇頗出人意料之外,居然順順利利地進了醫院附屬員工托兒所的小班。但是,這個對於醫院與兒童復健部已是太過於熟門熟路的四歲小孩,還是三不五時地一找到機會就溜到復健部來找褚友梅。
「友——梅——」小薇總是這樣親親暱暱地叫著褚友梅,彷彿要不甘示弱地與父親爭鋒一般。雖然小薇總算肯開口說話了,但父子倆至今仍未有任何和好的跡象。
這種狀況未免太過為人疑竇。
褚友梅曾經三番兩次直言逼問郎世雲是不是有做過什麼欺負小薇的事,而郎世雲總是氣憤填膺的否認。不過,也許對於年紀幼小的小薇而言,在母親死後,父親的遠行就是一種最不可饒恕的罪行了。
對於這一點,郎世雲倒也無可辯駁。
「那什麼是壞人呢?」聽完了「七隻小羊」,可愛的小女孩「豆豆」眨著水亮的眼睛問大顯威風的小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