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宇璐
「呵……」楚伊菊在輕笑間掉下眼淚,清晰地回答,「可以抱我起來嗎?腿好麻,我動不了……」
自殺是私人的事,若拖累別人,她的良心會不安。這傢伙,一定是看準了她心太軟,才敢這樣放肆,這樣威脅她。她知道有很多女人都敗在他手裡,自己竟也不能倖免。
已經沒有機會反悔了,話音剛落,對方一躍而起,將她撈入懷中。
第四章
她從未覺得自己的床如此溫暖,或許是因為剛剛離開了濕鹹的海水,回歸清爽乾淨的地方,所以感到格外舒服。但躺了好一會兒,楚伊菊才發現,她弄錯了。
床單並非她熟悉的那條,被褥也被偷換過了,這一切全是喬子寒那傢伙,不知什麼時候變出來的。
難怪,她那張髒而硬的床才會驟然鬆鬆軟軟,躺在上面,有雲般飄忽的感黨,可以放心地滾來滾去,連枕頭都有陽光的味道。
她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討好自己?一個幾近陌生的人,竟帶給她久違了的體貼,像黑夜裡忽然飄來一支多年未曾聽聞的心愛歌曲,惹她心酸落淚。
「你來幹什麼?」閉著眼,她聽見喬子寒把什麼人攔在門外。
「她沒事了吧?」是方琳。
呵,真沒想到,在她最傷心孤獨的時候,來看她的,竟是兩個「騙子」。還以為她與他們之間的關係,除了交槁付錢,再無其他。
「身體是好了,」喬子寒回答,指了指心口,「這裡,就不知道了。」
「那她……還有精力寫稿嗎?」方琳小小聲地問。
「這才是你來這兒的真正目的吧?」他諷笑她,「小姐,人都要死了,你的稿子可以多等兩天嗎?」
「不要以為我沒人性!」她叉著腰指責他,「如果你肯動筆,我用得著到處替你找槍手?先生,別忘了我們跟出版社簽的合約還沒滿,人總要講點信用吧?你甩甩手就走,為難的是我!」
「當初我就告訴過你,我寫小說全憑興趣,是你一相情願的以為我是開小說工廠的,我有什麼辦法?」他手一攤,聳聳肩。
「十多年的老同學,你現在跟我講這種話!」方琳索性假裝哭泣,「別忘了當初是誰陪你一家家投稿的?你現在能過著這樣逍遙的生活,還不是全靠我幫你談來的稿費?沒有我幫你包裝,你會紅嗎?忘恩負義的東西!」
眼看兩人爭論不休,大有動手火拚的趨勢,楚伊菊為了這幢公寓不至於慘遭連累,只得坐起身來。
「你醒了!」喬子寒馬上搶先跑到床邊,護住她,「是不是被這個聒噪的女人吵醒的?你耐心等一下,我馬上趕她出去!」
「伊菊、伊菊,」方琳不甘示弱,奔到床的另一端,拉起她的手,「有人欺負你學姐,你要幫我哦!你不會這麼狠心,看著學姐在出版界的信譽掃地吧?現在出版社不停向我催槁,這小子又撒手不理,嗚……如果出版社說我違約,把我告上法庭怎麼辦?」
「別以為伊菊不懂,你就可以在這裡危言聳聽、胡說八道!」喬子寒瞪她,「放心,要告也是告我!況且,從沒聽說過誰會因為拖稿被出版社告的!」
「怎麼沒有?去年就有一樁……」
「都不要爭了,好嗎?」楚伊菊在他倆的夾擊下,覺得聽力都快被摧毀了,這會兒她再不願意答應的事,也不得不答應,「如果有一個安靜的地方,我馬上可以動筆。」
「真的?」方琳一陣驚喜,眼淚頓時不見蹤影,「好!好!我立刻把這個話多的傢伙帶走,讓你這兒變安靜……」
「到底是誰的話比較多?」喬子寒滿臉不服,剛想嘟嘎,卻被方琳又扭耳朵、又拽胳膊的拖出房門。
楚伊菊靠到床頭,一臉哭笑不得。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剛剛她會答應繼續「動筆」?希誠已經不在,她的錢終於夠用,按理說,應該可以不用再受這種屈辱,當一個「影子」了。
但……那個把她從潮水中拯救回來的人,那個逼她吃、哄她睡、為她換上溫暖床單的人,她怎麼能忍心看他惹上麻煩、見死不救?
沒什麼可報答他的,惟有這支筆……希望她可以從此心安,不必再覺得虧欠別人什麼……她很害怕那種負債的感覺,尤其是欠了一個危險而迷人的男人債。
何況,她心裡還有另一種奇怪的感覺。這段日子,似乎習慣了他在身邊,如果她拒絕了方琳,從此以後,還有什麼借口能與他朝夕相處?呵……她需要一個替她打掃屋子、為她煮飯洗衣的傭人,需要一個買水果、看電影時替她付錢的人,所以,她答應與他們繼續「合作」。
就這樣,楚伊菊開始了她的「作家生涯」。
每天,她用著方琳捐贈的筆記型電腦,吃著喬子寒義務送來的外賣,銀行的戶頭裡每隔一段時間會變出一大筆錢。
寫得累了,那個送外賣的人就陪著她到戶外散步,買一把麵包屑拋向晨曦中的白鴿,或者,看一顆流星劃過日落後的天際。
她的生活,似乎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十九歲。
也許,真如方琳所說,她比別的作者幸運多了,可以任性地寫著自己喜歡的故事,不用在乎人物是否討喜,不用在乎橋段是否對讀者的胃口,甚至不用理會文章中是否有錯字。
因為,每次她寫完,那個守在她身邊的男人,都會替她潤色加工,把她撒落的散碎花朵逐一拾起,連綴成一片美麗的花園。
有時候,她甚至弄不清楚,到底是她幫他寫作,還是他在幫她?因為,從方琳那兒聽說,他沒有拿分文稿費,出版社付的錢,都轉到了她的名下。
他似乎比她更加吃虧,變成了她的傭人和編輯.卻連半分酬勞也沒有。
但他又一點也不在乎遭受這樣的「虐待」,每天很勤快地往她的小公寓裡跑,樂此不疲。
楚伊菊發現,自己所有的認知變得迷茫起來,從前覺得是錯誤的東西,現在卻好像也沒那麼壞了,她甚至有點迷戀如今的生活……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平靜而舒心,如果不是因為這日的一張報紙掀起了一點小小的波瀾,她甚至快忘了曾經經歷過的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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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
一推開門,喬子寒就發現她在哭。
她哭的時候總是低著頭,沒有聲音,肩膀微微抽動。
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情形發生了。羅希誠剛走的那段時日,她常常抱著相框悄然流淚,後來,在他辛苦的照顧下,她終於露出笑容。只是偶爾在無意間瞥到故人的照片,她的雙眼會淡淡地紅一下,只是一下下,又若無其事地轉過頭來,跟他繼續開心的說話。
今天,是什麼勾動了她舊日的傷感?
「沒什麼……」
楚伊菊扭頭,伸出雙手環住喬子寒的腰,整個人躲進他懷裡,臉蛋擱在那寬厚的肩上,不讓他看到她黯然的表情。
呵,像是戀人的擁抱,卻無關情慾。自從上次在沙灘上他抱了她之後,她就習慣了這樣的動作,每當傷心難過時,都會不知不覺地縮進他的胸膛,尋找安慰。
他們之間什麼關係也沒有,只是單純的擁抱而已。彼此對這種親密,什麼也不說。
彷彿一種默契,他也會回抱她,用體溫驅散她心中的恐慌。
「是不是這張報紙惹你生氣了?」喬子寒在她耳邊戲謔地笑,「他們的主編我認識,改天打電話去罵他!」
「報上……有關於我們新書的評論。」她的聲音有點啞。
「是嗎?」他一邊摟著她,一邊翻閱。
她說「我們」這個詞,讓他高興。尤其她現在總說,「我們」的書。
「不太好聽的評論。」半晌,她補充道。
「哈!原來是這個傢伙在胡說八道!」喬子寒找到文藝副刊,「他的話你不必介意,我就從來不聽!知道嗎?他的太太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所以他對我心懷芥蒂,經常在報紙上批評我的小說,所以見怪不怪啦!」
「這樣呀?」楚伊菊有些怔愣。
「況且,他罵的是我,又不是小菊菊你,這麼為了我哭,不值得。」他捧起她藏匿的臉,「告訴我,你真的是在為『我』哭嗎?」
果然,冰雪聰明的男人,任何事都瞞不了他。
「我……我的父母要回國了。」她終於老實招供。
「你的父母?」輪到他一僵,「我還以為小菊菊你是孤兒呢!這是好事呀,為什麼要哭?」
「因為……他們早就不肯認我了。」鼻子一酸,她豆大的淚又墜了下來。
「這麼漂亮的女兒都不要!奇怪!」溫柔的指腹揉上她的頰,抹掉淚珠。
「那時候,我要嫁給希誠,他們不讓,嫌希誠是孤兒,又說我只有十九歲……後來,他們移民到美國,跟我的關係算是徹底斷了……」
走投無路的時候,也曾想過打電話向大洋彼岸求助,可是,有哪家的父母會原諒十九歲就離家跟男人同居的女兒?就算有錢,也不會幫助那個拐跑他們女兒的男人!說不定,希誠的車禍,在他們眼裡是一種應有的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