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宇璐
第六章
原來很多事,我都不知道。
世界上最最稀里糊塗的新娘大概就數我了。剛剛才沉浸在失戀的痛苦中神經麻木,馬上又莫名其妙地披著白紗站在冷亦凡的身旁。一時間,我成為報上的風雲人物,大小記者不約而同地對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女子產生極大興趣。
有人說,冷亦凡受了我的逼迫,奉子成婚;有人說,因我是炒股天才,被冷老太爺欽點,才能榮登冷家長媳之位;還有人不知從哪裡挖出我與孟大哥那不足月的短暫戀愛史,指桑罵槐地說我是見異思遷、貪幕榮華的負心女子——每天看著這些報導,真真要笑破我的肚皮!
我不知道別人結婚是什麼感覺,總之我感到……呃,快累趴了。儘管亦凡一再解釋他已盡全力精簡了來賓數量,但我仍覺得似乎全世界的人都來參加了我的婚禮。白紗又長又熱、彩妝敷了一層又一層讓我皮膚難以呼吸、主婚人嘮嘮叨叨好不心煩、鮮花叢叢密密香得差點害我鼻子過敏……再加上親友們千篇一律的祝福、記者們見個不停的閃光燈和我臉上笑至快僵硬的肌肉,如果此刻有人問我平生遇到最可怕的遭遇是什麼,那麼我會毫不猶豫地回答——結婚!
但……還有更恐怖的事——新婚之夜!
浴室的水嘩嘩地流著,卸妝棉在我臉上來來回回抹了十幾次了,我的皮膚也已泡至泛白起皺,仍然沒有勇氣出去。最後,索性坐在馬桶蓋上發呆數羊。一隻羊、兩隻羊、三隻蘋……天呵,時間怎麼過得這麼慢?
「戀戀!」門外響起冷亦凡的聲音,「你已經在裡面洗了兩個多小時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沒有!」我扯謊,「妝太濃了,好難卸。亦凡,對不起,耽誤你洗澡了。」
知道我在逃避什麼了嗎?一般人大概很難理解,婚都答應給了,難道還怕老公碰?但我就是這樣的怪胎,只要一想到跟自己不太愛的人親熱,我就渾身打冷戰——改天我會去看心理醫生,但今天,好像來不及了。我只好躲進浴室,盼望天明,
「我已經洗過了,」丈夫在外面回答,「用了客房的浴室。」
喔,這才想起,這房子大得很,浴室起碼有八個,那這傢伙還那麼著急地敲門做什麼?
「戀戀,」他歎了一口氣,「快出來吧,不用害怕,我不會為難你的。」
他……什麼意思?是不是緩兵之計?一等我出去說不定他就像大灰狼撲過來,一口把我吃個精光,哼,冷亦凡這人,我太瞭解他了,
但,既然被他逮住了,那就出去吧。
「過來。」他已然半躺在床頭,露出壯實好看的胸肌,咧著邪惡的嘴笑。
「做什麼?」我往後一縮。
「你的頭髮濕了,我想幫你擦乾。」他舉起一塊毛巾,證明自己出於善意。
「喔。」老老實實走過去,做個聽話的小學生,任他愛憐地把大毛巾覆蓋在我的腦袋上,輕輕地上下磨擦。一股暖意瞬間漫及全身。
「舒服嗎?嗯?」這傢伙忽然用沙啞性感的聲音問。
心弦猛地被挑逗了一下,我慌忙跳開,顧左右而言他,「吳媽呢?李嬸呢?玉姐呢?她們是不是都睡了?」
吳媽、李嬸、玉姐……這一串人都是老太爺指派給我們的傭人,據說個個熟練好用,為冷家服務的年份比冷亦凡的歲數還大。
「她們早就走了,下個月再回來報到。」冷亦凡笑道,「喂,太太,你忘了,現在是我倆的蜜月期,你又堅持不肯出國旅遊.爺爺只好撥了這幢山間別墅,供我們單獨享用,不讓外人打擾。」
「什麼?」我叫起來,「你是說,這房子現在就剩我們兩個人?」
「對,一整個月都只剩我們兩個人。」他悄悄搭上我的肩,低語,「爺爺還說,就算我們光著身子在房子裡亂跑都沒關係。」
胡扯!冷爺爺德高望重,怎麼會說出這種話?
定是冷亦幾這個色情的傢伙出口說白話卻賴在別人頭上。
「太太,我好睏了。」他貼住我的面頰,火熱的唇密密細細上下遊走。
「呃……亦凡,」我決定而對現實,便輕輕推開他,正視他的臉,「我……我有點不舒服,所以……」
「不舒服?」他挑起眉,手指緩緩下移,移至我的心口,「哪裡不舒服?是不是這裡?」
這傢伙……還蠻聰明的嘛。
「其實……我是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索性挑明吧,反正他已猜到。
他凝重地與我面對面,目光深邃悠長,似乎已直看到我思維的核心。一絲類似於隱痛的東西浮上了他的眼睛,一抽、一抽,默默的牽扯到我的心。
「但是,亦凡,你可以吻我,」我不忍他臉上的表情,故作輕鬆地道,「我……好喜歡你吻我。真的。」
「不,我不可以吻你,」他漠然地拒絕,看我失望難堪的模樣,忽而又粲然地微笑,「因為……如果我吻了你,可能會控制不住自己。」
「那……怎麼辦?」我愣愣地問。
他沒有回答,只是利落地一把抱起我,放至柔軟的被褥上,繞過一隻手摟住我的腰,俯在我耳邊低喃,「睡吧,好好睡。」
我呆住,然後乖乖閉上眼睛他這樣做,是否表示已經諒解了我?
那麼,明天呢?後天呢?難道他每天可以容忍我這樣為所欲為?聽說男人一再隱忍,會……傷身。我這樣做,是不是有點過分?
但我折騰了一天的確困了,不知不覺,便在他的懷中放心大膽地睡去。
然而這一夜似乎存心不讓人好過。
半夜裡,橫在我腰間的手臂不見了,床邊一具翻滾的身軀突地將我吵醒。
「亦凡,你做什麼?」我吃驚地支起身,看著彷彿肚子痛的他。
「唔……」他熱汗潸潸,一個轉側伏趴在床上,像是要狠狠壓住什麼,
「是不是吃壞了肚子?要不要打電話叫醫生?」我著急地靠近他。
「別,別過來,」他仰臉給我一個安慰的微笑,「我只是……有點熱。」
「那我去把冷氣打開。」我起身尋找遙控器。
「你不是不習慣開著冷氣睡覺嗎?」他說,「那樣會害你感冒的。」
上次偶爾提起,沒想到他記得這樣清楚。
「可是……你熱呀。」我拂拂他濕源的頭髮。心頭不知為何,感到一陣疼痛。
「這樣吧,」他也爬起身,抱著一條毯子,「我到客房睡,這對我們倆都好。」
話雖如此,但……
「對不起。」我愧疚地說。曾經有一個人常常對我說「對不起」,沒想到,現在卻輪到了我,輪到我對另一個男人說相同的話。這不是一個讓人好受的詞,說的人和聽的人,都不會好受。
「不要再講這樣的話。」他笑笑,推門而去,步子隱於走廊盡頭的一間空房。
於是,新婚的下半夜,我久久不能成眠。
這之後的一個月,亦凡每天按時到公司上班,夜裡很晚才回來,通常在我睡著之後。偶爾,我專門等他,他便托詞公務繁忙,賴在書房裡。
蜜月期過得這樣古怪,能怨誰呢?罪魁禍首當然是我。
*-*-*
「聽說你們這段時間都躲在那幢山間別墅裡,有沒有遇見鬼?」
「啊?」
說話的是冷亦凡喜歡開玩笑的五姐,我一時反應不過來。
「戀戀,別理她,她是嫉妒你們能過那麼清閒的兩人世界,故意嚇你的。」冷家正直的六姐說。
今天是老太爺八十大壽,雖然平時我很少在公開場合露面,但這麼特殊的日子,只得現身了。幸好冷家大宅只聚了自家人,例如這些從世界各地趕回來的姐姐們,沒有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也沒有大驚小怪的記者,讓我這只一直自慚形穢的麻雀好過了些。
「唔,還是你們聰明,想當年我結婚的時候,原以為可以隨心所欲地逛遍歐洲,誰知道哪都有人跟蹤拍照,討厭死了!害得我好幾年都不敢出門。」身為名設計師的冷三姐說。
「我更慘,結婚時照的都是老一輩人的規矩,什麼三姑六婆送的首飾一律要當場戴上,弄得渾身奇土無比不算,還被壓得手酸脖子痛,你說,慘不慘?」嫁入另一豪門的冷大姐抱怨道。
於是,冷家六個姐妹紛紛勾起沉痛的回憶,大力抨擊婚姻。
「戀戀呀,我說亦凡也太疼你了吧!把你藏得這樣好,結婚都那麼久了,我只見過你兩次。平時什麼酒會慈善會的,你也該多出來走走才好,否則從巴黎運過來那些成箱成箱的禮服放著不穿,多可惜!讓我們瞧瞧也好呀。」冷二姐抗議。
「就是就是,」五姐六姐同時開口,「我們還想投資股票,需要你這個證券業的天才給點意見呢。」
呃……不知為什麼,雖然婚後每天都收到不少名目各異的請柬,但亦凡從不勉強我參加,有時,他寧可單獨一個人去赴宴,背影楚楚可憐。大概,他知道我不太適應人多的場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