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宇璐
「孟大哥,你不是有話要對我說嗎?如果你……那我們改天再聊好嗎?有份合同我得送到客戶那裡去。」
看他難以啟齒的模樣,我真不忍心。雖然難得有一個下午跟他待在一起,而且這樣的下午、這樣的陽光、咖啡和隱隱飄來的音樂,又是我多年夢想的。
「戀戀,」他終於開口,「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
我頓時明白他所指的,羞怯地回答,「你醉倒在我家門口,所以,我送你回去了。」
「我就知道是你!」他敲了一記桌子,湯匙在盤中跳動了一下,「我記得那天醉倒前是走到你家門口,可醒來後卻發現自己躺在自家的地毯上,還有人給我蓋上薄被,墊了枕頭。我猜就是你!」
他記得那天的事?那他還記不記他……我的股不自覺地紅了。
「為什麼不猜是我姐姐?」
「安安和惜惜?」他搖頭,「不,我知道她們一向不喜歡我,所以只有你。」
「也許是詩韻姐。」
「那更不可能。」孟大哥臉上又浮現出一絲明顯的痛楚,「戀戀,我跟她已經分手了,她再也不會回來找我了。雖然我……」
話語打住,我知道他是想說——雖然我很希望那天晚上送我回家的是她。
「戀戀,」他欲言又止,「那天晚上,我是不是欺負你了?」
「沒……沒有!」我瞪大眼睛。
「別騙我,雖然喝醉了,但我記得我吻了一個人。除了你,還會是誰?」
「只是一個吻嘛,」我低頭,「談不上欺負。」
「我會負責的,」他突如其來的話語驚天動地,「戀戀,跟我交往好不好?」
「啊?」我驚奇地看著他,「孟……孟大哥,你……你在說什麼呀?」
「我很清醒,」他隔著桌子握住我的手,「你是喜歡我的,對吧?」
原來,他早看出來了。
「雖然我曾經有過女朋友,但我會好好對你。戀戀,答應我,可以嗎?我是想了很久才決定向你開口的,很認真,不是兒戲。」
我明白他說的話,他做事一向很認真,不會像冷亦凡那傢伙成天亂開玩笑。如果跟他交往,將來嫁給他,就可以過我嚮往的生活了——養兩個孩子,種滿院子的花,再養條雪白的長毛狗。我可以繫上橘紅的格子圍裙,在廚房裡攪拌水果沙拉,回頭對著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他拋去一個明媚的微笑,五月的陽光灑在窗前的綠葉上,一切寧靜而溫馨。
如果嫁了冷亦凡,哼,那就沒好日子過了。那傢伙花心且沒責任感又脾氣暴躁,整天看他跟那伙情婦眉來眼去、電話傳情就夠我受的了,說不定哪天頂撞他兩句,他還會跳起來打我!
再說他那個家族財大氣粗,入了他家門,還不成了舊電影裡受欺壓的小媳婦?等待我的將是看長輩臉色、獨守空房、被小妾陷害、在祖先靈前罰跪、服砒霜、用白綾上吊等一系列悲慘的命運!
咦,怪了,我扯到冷亦凡身上去做什麼?那傢伙一輩子也不會跟我交往,我犯得著杞人憂天嗎?此刻,我苦戀多年的男人終於握住了我的手,我竟拐彎抹角聯想到毫不相干的外人!看來,我這人一高興,就有些犯傻。
「戀戀,答應我,好不好?」孟大哥又在央求了。
我還能說什麼呢?瘋子才會拒絕。
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這是我現在惟一能做的。
*-*-*
「蘇丫頭,嘗嘗爺爺研製的新產品。」冷老太爺笑瞇咪地把一碟包子端到我面前。
新產品?哪裡新?還不就是包子!這一個月來,我簡直成了實驗品,老太爺興致一發,各式包子就飛到我面前,叉燒包、豆沙包、小籠包、水晶包……名曰「明記祖傳」,其實跟任何一間路邊攤上的口味沒什麼區別。
「多吃點,蘇丫頭,你好久沒來了,錯過了爺爺好多手藝。」冷老太爺又說。
好久?不過一個星期而已。要不是他那個可惡的孫子故意扔一大堆工作給我,害得我天天加班,早上起不了床,說不定本姑娘還是會繼續發揮捨己為人的精神,到這間小店冒充包子的熱中者。
現在是晚上九點,正跟孟大哥手牽手在街邊漫步、討論該看哪一部電影的我,忽然接到冷老太爺的電話,說是剛剛研究出一種頂級好吃的包子,強迫我拋下一切兒女私情,以最快的速度奔赴明記品嚐絕世美味。
無奈地看了看孟大哥,跟他講述了老頭孤獨淒涼的晚年,他笑了笑,理解地回家去了,而我,便披星戴月地趕到了這間野店。
客人們早已離去——或許本來就沒有多少,冷老太爺開這間店純屬玩票性質,隨意看見哪個顧客順眼就給人家免費,若是遇到哪天心情舒暢,索性掛上「全部五折」的招牌,即使生意再好,這樣的搞法也遲早關門大吉。
偏偏這年頭愛吃中國包子的人不多,眼見滿街肯德基、麥當勞外加各式西式餅屋,真懷疑這間店從開張起就沒進過賬。
冷老太爺毫不介意,整天笑得像個聖誕公公.別的富豪玩古董、玩女人,他玩包子店,反正原理相同——都是錢多了沒處花胡亂砸嘛!說不定別人還會讚他玩出了新意呢。
「冷爺爺,您準備的食物好像多了點,我吃不了這麼多。」看著包子像洪水那樣湧上桌子,我不禁膽怯,慌忙提醒那個被興奮沖昏頭的老人。
「誰說是給你一個吃的?」他小氣地回答,「還有人要來。」
「還有人?」真是可憐呀,沒想到除了我,還有人得忍受這種痛苦。這位難友是誰?
「爺爺!」一人衝了進來,步履匆匆。
哈,難友來也!只是……看到他那張臉比吃完整桌的包子還要令我痛苦——是冷亦凡那頭陰魂不散的豬!
「冷爺爺,我想起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先走了。」站起來剛想溜,卻被一根枯枝擋住去路。
「蘇丫頭,小凡說你們吵翻了,我還不信,現在正好有機會讓我證實他在造謠,你怎麼能走呢?」冷老太爺伸著手說。
小凡?他是在說冷亦凡嗎?這個高大蠻橫的傢伙竟被叫得如此可愛,真讓我忍俊不禁。
「笑了,笑了!」冷老太爺大力鼓掌,目光一瞥,「小凡,我說過你在造謠吧?蘇丫頭哪有生氣?」
本以為冷亦凡又要嘲諷我兩句,沒想到他竟換了謙謙君子的姿態,溫和的目光從左上方斜射下來,低聲問:「還生氣嗎?」
我愣怔,默默地搖頭,看他挨著我坐下。
「還有一樣新產品,我去端出來。」冷老太爺飛快地消失。
「哇,爺爺返老還童了,跑得這樣快!」冷亦凡笑道。
我也被逗笑了。
「下午那個,是琳兒,她到公司來找我,我跟她爸爸又正好約了談生意,」他小心翼翼地解釋,「所以只好載她一起去。」
這傢伙……他用得著費勁說明嗎?琳兒——哼,叫得挺親熱,跟他是什麼關係,我不想知道,也輪不到我來操心。
「真的,不騙你,」他看我不說話,似乎著急了。
「就算是騙我,也沒什麼。」我禮貌地回答,「我們這些做下屬的,本來就沒有資格過問總經理的朋友,」
「你這麼說,就是還在氣我!」他大聲喧嘩。
「怎麼了怎麼了?」冷老太爺端著一碟包子神出鬼沒,「匡當」一聲,碟子隔在我和冷亦凡爭執的空間,把那傢伙的喧嘩壓下去。「趁熱吃,趁熱吃,」他捂了捂耳垂,「唉,快燙死我老人家了!」
我服從地動了筷子,冷亦凡也不好再吵嚷,學著我低下頭。
一時間,四下再無人語。
「蘇丫頭!」冷老太爺忽然半瞇著眼睛,直盯著我的手腕,「你腕上戴的是什麼?」
「什麼?」我看看因吃包子而捲起袖子的手腕,笑道,「一隻鐲子罷了。」
提到這只鐲子,我就生氣,本來好好的洋裝,卻要配上這種古董玉鐲,全拜我那兩個姐姐所賜。自從冷亦凡請我吃了頓晚飯後,姐姐們就下令要我冒充家道中落的名門閨秀,以便在身份上配得起冷大少。既是名門閨秀,即使落難,也該有一兩件像樣的首飾,可惜把我家翻個底朝天,也抖不出半微粒金剛鑽。
幸虧二姐記性好,不知從哪個角落尋得祖母生前最偏愛的一隻雪花玉鐲子,據說這鐲子依照祖母遺囑本是要陪葬的,但貪心的家人懷疑它價值連城,便自作主張留了下來,讓其繼續生存在陽光下。
這也許是我家唯一值錢的東西,姐姐們割愛,把它硬套在我的手上,無奈我的手掌過大,事後無論塗多少塊肥皂,它也滑不出來了。唉,可憐的我只好整天戴著它,面對同事們嘲笑的目光。
「那片雪花底下,是不是有一道十字狀的疤印?」
冷老太爺指著鐲子,而色凝重。
咦?這個我倒沒在意。翻轉過來,對著燈光一瞧——果然有!老爺爺更是太神奇了!玩古董都玩到這種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