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宇璐
「那蘭昭儀為什麼會被處以絞刑?」她已聽得昏頭昏腦。
「聰明的小桃兒,總算問到重點了。」她擊掌大笑,「因為,她雖然和你的師父沒有一腿,但確實跟人通了奸,而那人又恰巧是先皇最能幹的兒子。呵,咱們的老煜皇總不至於昭告天下,說自己的兒子和自己的妃子有那麼一回事吧?所以……」
「你是說……」櫻桃頓時恍然大悟,「真正跟蘭儀在一起的是、是……」
「是未流雲!」羅蘭接話。
她想起來了,那個陽光金黃的下午,在那間幽僻的掬憶齋裡未流雲曾對她述說過這一切。
他說,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個女孩,她是我父皇的妃子。
他又說,父親在花園裡發現了美貌的她,本想等她十六歲那天封她為昭儀,但在那之前,她卻遇到了我。
而那天晚上,下著大雨,她執意要把第一次給我……
原來,那個他至今都念念不忘的女孩子,名叫「蘭」。
等等,蘭?
櫻桃吃驚地抬起頭,盯著羅蘭。
「呵,你猜得沒錯,小桃兒,」她仍在笑,不過笑意中已帶著一絲苦澀,「我們兩個其實都不是他心底的最愛,他最愛的是那個叫作『蘭』的女子;當初他娶我,就是因為我的名字中有一個蘭字,而且據說我跟當年的她長得一模一樣。」
震驚的心,如同被暴風吹刮,有一種撕裂的疼。
原以為羅蘭小姐是她惟一的情敵,沒想到還有一個更強勢的,埋在他的心底。
那個她,因為早已故去所以化為了翩翩美麗的仙子.永遠不可戰勝。
他的心,有了這仙子外加羅蘭,兩抹同樣驚艷的影子競相爭輝,還能留有多少餘地……給她?
忽然間,櫻桃感到前所未有的洩氣,那是在他被毀掉容貌時,在他說不愛她時,都沒有過的失落。
「不過,小桃兒我比你好,」羅蘭接著說,「至少,我還有這張酷似她的臉,我的名字中也有一個蘭字,而你什麼也沒有。」
是呵,她只是一個鄉下女孩,無意中闖入了這繁華的都城,傻傻乎乎、笨笨拙拙,她怎麼能跟那個七歲便會作詩的才女相比?她甚至比不過眼前驕橫跋扈的羅蘭。
「所以,我和雲仍有和好的可能。」羅蘭湊近,得意揚揚地展示她那張水粉巧敷的臉。
「和好?」櫻桃覺得自己像個傻子,只能重複別人的話語,因為此刻的她,什麼也說不出采。
「對呀,我已經叫崔管家傳口信,約他晚上在迎春河堤上見面,他也答應了。」
他……答應了?答應瞞著她去見羅蘭?
怪不得,今早上崔管家吞吞吐吐的,原來當時他想稟報的就是這件事。
「瞧我今兒打扮得漂亮吧?」羅蘭轉了轉身子,紗裙飛揚,「聽說當年的蘭昭儀就很喜歡穿這樣的裙子,還有這支簪子也是當年她喜歡的款式。小桃兒,你說月亮底下,朦朦朧朧的,咱們的西閣王爺會不會把我當成她?」
酷似的打扮,一模一樣的臉,任誰也會弄混。何況對於一個思念舊情人的男子來說,就算不會弄錯也會動情。
「哈!」羅蘭似想到什麼好玩的事,拍拍手,「對了,我完全可以說自己就是她!聽說王爺在遇到我之前,一直在尋找轉世投胎的她,所以一直不肯娶妻。如果我說我就是今生的她,小桃兒,你猜王爺會不會信?」
從前,宮外的人都不明白未流雲為何遲遲不肯娶妻,現在她終於知道,那是因為蘭昭儀。
他在等她,從來沒有放棄,甚至等待輪迴轉世的她。
也許這是一個荒唐的想法,畢竟世上很少有人真正相信前世今生,但,這荒唐的心態足以看出他的癡情。
「但你不是。」櫻桃篤定地說。雖然她未曾親眼目睹那多年前的一幕,然而羅蘭小姐絕不是那個為了愛情寧願上絞架的女子——人的靈魂是不會變的,即使它像蝴蝶一樣,翩翩穿梭於歷史的長河中。
「為什麼我不是呢?」羅蘭冷笑一聲,「她十六年前死,我十六年前生,時間恰好。就算我不是,王爺也不可能完全不理我,憑著他對蘭昭儀的那份情,就會對我心軟。」
櫻桃低眉,實在不願看滿臉陰險的羅蘭,看她的得意和她對自己的嘲笑。
她知道,羅蘭說的,正是自己擔心的。
「小桃兒,皺什麼眉呀?擔心了是嗎?你現在心裡肯定在罵我呢!」羅蘭滿不介意,「不打緊,我為著自個兒的幸福不會介意別人的眼光!倒是你呀……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嗎?」
得不到回答,又冷笑一聲,依舊滔滔不絕,「你呀,錯就錯在不該愛上一個有責任心的男人。未流雲是君子,太注重承諾,他欠蘭昭儀,哪怕是前世,今生他也會想方設法補償。唉,真不知道你跟著這樣的男人,是幸福還是不幸!」
或許真是旁觀者清,這話雖然出自一個敵人之口,卻也十分正確。
她,到底是幸福,還是不幸?
「今晚你也來,怎麼樣?」羅蘭拍拍她的肩,「看看咱們的王爺到底會不會對我心軟。打個賭吧,櫻桃!如果我贏了,也不會介意你留下當個小妾。畢竟,主僕一場……」
櫻桃的耳再也聽不進任何刺激的言語了。
賭?她該打嗎?地該把下半生的幸福當賭注嗎?
如果……
她終於想起,那日在大雨的山上,在葉和風旋舞之間,在未流雲的吻覆下之前,她要問的是什麼了——
雲,如果羅蘭回來,你會怎麼做?
第九章
河堤上很冷。秋季的風夾雜著寒氣迎面而來,即使躲在厚實的斗蓬裡也不由瑟瑟發抖。
馬車依著一株枯樹,四週一片漆黑,也很靜。
記得春天的時候,這裡開滿了迎春花,金黃的顏色星星點點,有嫩綠的枝芽從堤上垂至水面,比柳枝更柔軟,美麗非凡。但現在萬木凋零,除了冷,仍是冷。
僵立地等待著,很希望這片寧靜能持續下去,但,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她看見一盞紗燈,聽到一串馬蹄聲,未流雲的白衣在夜幕中舞動飄揚,格外顯眼。
羅蘭的嘴角泛起一絲得意的笑,回眸看了櫻桃一眼,掀簾下車。
簾垂下,櫻桃在裡邊,外面的人瞧不見,但外面的人說的話她可以聽見。
「王爺!」羅蘭的聲音帶著嫵媚,任何男人聽了都會渾身酥麻。
「你找我有事嗎?」未流雲的聲音倒是聽不出情感,也許是故意抑住心中激動。
「妾身特地為王爺的新婚之喜送上賀禮。」
「賀禮?多謝了,羅蘭小姐大可派人把它送來,不必如此勞煩。」
「這份禮物呀……別人可送不了,非得我親自來不可。因為我要送給王爺的是你十六年前的一個舊夢。」
末流雲沒有出聲。櫻桃忍不住把簾子拉開一條縫,看他的表情,但黑暗中燈光搖曳忽明忽暗,她看不真切。
他大概在暗自吃驚吧。十六年前的一個舊夢,知情的人都可以猜到是什麼,他更應該明白。
「王爺不想要嗎?不想圓你的夢嗎?」羅蘭緩緩走近身子貼上去,指尖畫著未流雲的心口,一圈又一圈,無聲的引誘。
「你怎麼知道的……」終於,他開口了,聲音低沉像一個巨大的歎息。
「這又不是什麼秘密,宮裡都傳遍了,只不過當初沒有傳到我的耳朵裡罷了。如果那時我聽說了,肯定不會丟下王爺你的。『不離不棄』是我前世跟你的約定,對嗎?」
「你覺得自己是她?」未流雲微微側身,避開她柔嫩的指。
「王爺認為我不是她?如果我不是,當初你也不會娶我了對吧?你尋她尋了十六年,最後挑中了我,答案不言而喻。」
妖嬈的身子完全貼上去,密密合合,手摟住對方的脖子,不讓他有一絲退後的可能。
「但我已經有桃兒了……蘭蘭,這個你應該知道。」
他的聲音依然冷淡,可一聲「蘭蘭」,卻足以暴露心中柔情。性格溫和的未流雲對任何人都不可能狠絕,何況對方是一個他曾經愛過的女子。
「蘭蘭不介意!」羅蘭奮力搖著頭,「哪怕是留在王爺身邊當個侍妾也好,蘭蘭知道自個兒對不起王爺,當初那場大火以後沒能好好照顧王爺……可蘭蘭實在不忍心面對王爺你那張可憐的臉呀,看一看,心就好痛!」
她的眼淚說來就來,身子劇烈顫抖,讓人對她所謂的「痛苦」無法產生半點懷疑。
「這些日子,蘭蘭在家裡度日如年有如行屍走肉,外頭傳我跟南閣王如何如何,真是天大的冤枉!我接近他,不過是為了打聽王爺你的行蹤。聽說你上了白鶴山,天呵,那麼遠的路,你的身子又不好……蘭蘭的心真的像飛走了似的,你行到哪兒,就飛到哪兒。」
憑著純真無辜的眼神,哀惋動人的話語,她把未流雲背過去的身子一點一點誘哄著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