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紅了櫻桃

第13頁 文 / 宇璐

    「我才不要下山哩!」她繼續哭,「山底下都是些壞人,盡欺負我!」

    她知道,自己的眼淚有一半是為師父流的,還有另一半是為那個人流的。自從在藍紫的花瀑下他拒絕了她之後,她就一直強忍著,驕傲的自尊讓她告訴自己不能流露過多的傷心。但此刻有了明正言順的理由,她可以徹底地哭出聲了……

    山下都是壞人?未流雲聽到了這句話,不由得苦笑。

    他明白,那些壞人中他算是罪大惡極的一個。

    那把故作無情的劍,其實是雙刃的,在刺傷她的同時也把他自己的心,刺得鮮血淋淋。

    原以為這義無反顧的舉動,做了就不會後悔,但未流雲發現他錯得離譜。此刻,看到她投入另一個男子的懷抱,即使那人是她的師父,他心中也泛起一股酸濃的醋味。

    更何況,她還對著那個男人撒嬌,甚至把多日以來承受委屈的淚水抹在那人的衣襟上。

    這一幕刺傷了他的眼睛,把頭轉過去的時候,他感到自己幾乎也要像她那樣落淚了;但現在,必須強顏歡笑的人換成了他。因為,那個青袍男子正朝他走過來。

    「王爺這些年來可好?」男子俊顏飛揚,「好久不見了。」

    「池先生,又見面了。」未流雲還以莞爾。

    白鶴居士池中碧,仍像十六年前那樣年輕;他是術士,有長生不老的神功。他,就是櫻桃的師父。

    ***

    池中碧的小屋裡從未像現在這樣熱鬧過,一幫侍衛擠在桌子邊,吆吆喝喝,他們之中則坐著櫻桃。

    「桃姑娘,你也幫我算算吧!」誠懇的請求聲不絕於耳。

    櫻桃不知從哪裡找出一副希奇古怪的占卜牌,據說可測人的前世與來世。侍衛們閒得無聊,見此娛樂心花怒放,於是,熱熱鬧鬧的遊戲開始了。

    等待是一種折磨,大家為了逃避這種折磨所以四處尋找娛樂——今兒,是池中碧替未流雲醫治的日子。

    準備了數日,驗傷、採藥、請神、掐算時辰……萬事俱備,能不能成功只看今朝。所有的人都提著一顆焦急的心,可垂著簾子的內室仍舊毫無動靜,所以坐在外邊的人只好自娛自樂,想借此驅散心中焦慮。

    「你前世是廢柴,來世是白鷺。」櫻桃翻開兩塊牌,笑著說。

    她的心在顫抖,表情卻依然保持鎮定。

    嗯……手腕又開始疼了,但翻牌的動作還算穩妥。

    「那我今生是什麼?」那侍衛不知足,追問。

    「只能算前世與來世,今生是天機,不可洩漏,」她神秘地搖頭。

    「為什麼?」顯然失望,「我還想知道能不能當上將軍呢!」

    「要是什麼都知道了,這輩子活著也就沒意思了。」櫻桃流利地洗牌,「下一個!」

    這個遊戲是很小的時候師父教她的,當時她也問,這輩子她能當上什麼?

    然而得到的答案,卻是腦門被敲了一記。

    「這輩子你就是可愛的小櫻桃呀!」池中碧那時說。

    師父是術士,卻不肯告訴她這輩子的未來,讓她懵懵懂懂地活著做了很多傻事,但不可否認的是,也在做傻事的時候得到了很多快樂。

    比如,她把自己給了那個人,傷了心傷了身,但也知道了愛的滋味。

    也許真如師父所說,人要是什麼都明白了也就沒有趣味了。

    「桃姑娘,你替自己算過嗎?你前世是什麼?來世又是什麼?」有人問。

    「小時候算過,」櫻桃輕笑,「我很可憐,三輩子都是女人!」

    「什麼樣的女人呢?」大夥兒齊鬧。

    「前世貴妃,後世俠女。」指了指自己,「今生奴婢——這個,不用算都知道。」

    「也許桃姑娘今生還能當王妃!」

    不知誰起的頭,聞言,大家也跟著起哄——

    「對呀、對呀,等王爺的傷治好了,桃姑娘自然就是王妃了!」

    櫻桃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見狀,所有侍衛的臉色也跟著沉下,因為短短一句話,讓大家都想到了正在內室醫治的未流雲。好不容易營造出的輕鬆氣氛再次煙消雲散。

    王爺他……能治好嗎?

    師父曾告訴她,這次的治療不用醫術而是用法術,那張燒壞的臉,那身炭黑的皮,世間再高明的醫術也於事無補,只有借助神力,才能奪取一線生機。

    她從不知道師父是一個術士,直到師父承認自己就是池中碧的時候,她才恍恍惚惚認清事實。可……師父會醫人嗎?何況是用法術來醫!地從未聽過師父有這本事,當然也從未見過。

    管他!只要師父能醫好他,她就不管什麼醫術法術。所以,那天她才會心甘情願地提起刀子,讓鮮紅的血肉,點點滴滴墜入藥碗之中。

    山風也來湊熱鬧,像吊人胃口似的掀起內室簾子的一角,晃晃蕩蕩——但很快的風又溜走了,簾子平復,裡邊的進展仍是個謎。

    ***

    「池先生,我終於找到她了。當時你替我占卜過,說是只要有恆心,十六年後我會再遇見她的,記得嗎?」

    內室,未流雲平緩地道。

    「王爺這會兒不顧著自己的臉,卻還記掛著她。此等情義真讓池中碧無話可說。」嘴角揚起一絲難以捉摸的笑容,雙手輕散,將藥材撒向一隻大盆。

    內室中央。生著火,火邊有冒著騰騰熱氣的大盆,藥材混在水裡,飄出一股奇異的淡香。

    半晌,池中碧又道:「如今見著了她,王爺有何感想?」

    「她跟當年不一樣了,」未流雲語氣幽然,「也許是隔了一世的緣故,也許是我這張臉嚇著了她,有時候想一想,真不敢相信她就是跟我海誓山盟的人。」

    「王爺是怎麼找著她的呢?」

    「她的臉一點也沒有變,而且也猜出了那道謎題,應該是她,沒錯的。只是……感覺上卻完完全全是兩個人。」

    「人總會變的,何況是隔了一世。」池中碧笑容依舊神秘,「不過,可能有另一個原因。」

    「什麼?」

    「天機不可洩漏,我還是那句老活.人要是什麼都明白,活著也就沒趣味了,」頓了一頓,像是提醒,「王爺或許可以重新開始,考慮考慮身邊其他的人。」

    「先生說的話,未流雲不明白,」避開灼目的笑眼。

    「王爺心裡應該比誰都明白!」池中碧呵呵笑起來,「我這個當師父的也不怕別人笑話,直說了吧,櫻桃那丫頭很傾慕王爺你呢。」

    「我現在這副模樣……怕耽誤了地。」

    「王爺這是托辭吧?或者是對在下的法術沒有信心?僅憑一張臉,算不得什麼阻礙,我看王爺你拋不開昔日的那段情才是真。」

    是這樣嗎?他自以為尋著了一個偉大的理由將她從身邊無情地推開。真是為了她想嗎?或許那不過是一個借口,信守著前世的誓言只是為了維繫自己完美的人格,讓自己的靈魂沒有愧疚。

    池中碧的話,像一枚細小的銀針,直而准的插入他看不見的死穴。

    「王爺,信守諾言固然是難能可貴的美德,但夫妻之間若想長相廝守。不能單靠諾言呀!還是找到兩情相悅之人比較好。」

    「但我欠蘭蘭的,我……忘不了。」閉上眼,酸楚的淚呼之欲出。

    「王爺又何嘗不是欠著櫻桃呢?」池中碧指著盆中的藥水道:「若沒有藥引,單這些藥材根本醫不好你;而藥引,是桃兒腕上的血。」

    「什麼?」電光閃過他的眸,猛然抬起頭。

    「那丫頭很傻氣,當我告訴她你的藥還差一味關鍵也就是女子的血肉時,她毫不猶豫就主動割開了自己的手腕。我說,桃兒,你要想清楚,如果王爺恢復了俊顏,你可能就不能待在他身邊了,因為那時就會有很多女人搶著圍在他身邊。

    「她笑了一下回答,師父,我現在也不能待在他身邊呀,他老是趕我走,我和他都不開心。與其如此不如讓他恢復容貌,到時候羅蘭小姐會回來,到時候……至少他能夠快樂。」

    池中碧看著一臉木然的未流雲,最後一把藥材撒入騰騰的白霧中。

    「王爺,決定了嗎?治,還是不治?如果你浸到這藥水裡,就注定了今生又要欠一份情.或許將來,這份情債和你十六年前欠的那份會牴觸,你要自個兒考慮清楚,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他沒有答話,白袍一解身子侵入水中。乾脆、俐落,沒有一點兒猶豫。

    「王爺你……」如此迅速的動作反讓池中碧吃了一驚。

    「池先生,開始吧。」他坦然揭開臉上遮羞的白巾,毀損的臉看不出表情,卻有一股濃濃的異樣神色縈繞不去——是感動,或者其他?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剛才的一席話像一陣風,把他所有的堅持捲走了。

    原以為他會死守著對羅蘭的執著,死守那份前世的誓言,但此刻他發現一切都變得微不足道,只有那顆艷紅的櫻桃才是他心尖上的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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