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宇璐
「……所以,個人認為,如果這次的廣告拍攝能夠找到一些海倫·凱勒似的殘障人士當主角的話,一定能贏得更好的社會效果。」尼可陳滔滔不絕。
「海倫·凱勒似的殘障人士?」有人馬上提出異議,「說得倒是輕鬆,可現在哪裡還有這樣的人物?」
「這只是打個比方,」尼可陳辯駁,「誰都知道,像她那樣值得崇敬的人世界上少有。我的意思是,要找個比較有名的殘障人士,比如上個月因為救火而失明的消防警員陳達志。」
「但這樣的人未必喜歡出來曝光呀!有殘疾本來就是件很悲哀的事,何況還要拿他們的殘疾來做宣傳,是不是太不人道了?」
「我倒覺得尼可的想法不錯,」邁爾斯忽然說話了,「雖然是拿他們的殘疾來做宣傳,但卻是為了更多的殘疾人募捐,我想,意義還是有的。吳理事,不知道『殘協』可不可以幫忙提供一些這樣的資料?」
「呃……不太好吧,我們協會的資料都是保密的,而且,剛剛那位先生也說得對,人家未必願意……」吳理事推托,「唔,再說吧……我得回去跟他們商量一下……再說吧。」
「那麼,夏小姐可以幫幫忙吧?」邁爾斯把椅子轉了個方向。
「什麼?」喝著咖啡的夏綠差點被嗆到。
「你不是認識一位知名的殘障人士嗎?可不可找他幫幫忙?」他幸災樂禍的笑眼投了過來。
「是嗎?夏小姐居然認識這樣的人?」尼可陳跟著經理起哄,「是誰?夏小姐,原來你也早有企劃了,還保密哩!」
會議室裡所有的人頓時撐大耳朵,好奇地等待那位神秘人物的名字。
「不就是秦風秦先生嘛,」邁爾斯笑,「大家不知道嗎?夏小姐跟他私交很深。」
「什麼?秦風殘疾了?」
「什麼?夏小姐跟他……」
一時間,鬧哄哄的聲音四下竄起。
夏綠怎麼也沒想到,邁爾斯,她一向信任如兄長的邁爾斯竟會……出賣她。風的事,為了避免造成不良影響,只有極少數的幾個人知道,對外只宣稱他在滑雪時受了傷,處於療養中。自己一時心急,為了撇清跟風的關係,嘴快地對邁爾斯說了,他也曾經答應過要保密的呀,怎麼……
他難道不知道,這會對風造成多大的影響嗎?一個腦子神經受創的電影編導,將來,就算恢復了,還有誰會相信他的智慧?還有哪個觀眾要看曾經是白癡的人編的故事?他,這麼短短的一句話,就會把風打下萬劫不復的深淵。
夏綠終於明白,一個妒忌的男人的嘴臉,可憎又恐怖。
怪誰?只怪自己信錯人!
她狠狠地推翻面前的杯子,忿忿地走出會議室,不顧身後龐然的議論。
「綠——」一隻手在走廊上拉住她,「你聽我說……」
夏綠回眸盯著那隻手,如果不是念在這麼多年的
友情上,她會一巴掌把它打斷。
「我不會答應的,」夏綠鄙夷地抬高眼,「你休想拿他去賺你的利益!」
「綠,我並不是嫉妒才把事情說出來,」邁爾斯歎口氣,「你有沒有想過,這是你在廣告界揚名的好機會?」
「謝了,這種機會本人不需要。」
「好,不說『揚名』,我們單說「立足』吧,」邁爾斯換了深沉有力的語調,「你也知道,公司內部有派系之爭,你是我介紹進來的,別人都把你看作『太子派』,但我叔叔那邊……也有他們的人,比如尼可陳就隨時盯著我們。
「我記得你曾經提過,當年為了不讓秦風的隱私曝光,你丟了報社的工作,這次如果你不好好把握機會,說不定……我在公司也是舉步維艱的,有時保護不了你。也許你可以說,你不在乎這份工作,對,工作是可以再找,你當年不也是重新開始的嗎?但當年你還年輕,摔一跤不算什麼,現在你以為自己還有多少時間可以摔?」
嘿!夏綠輕笑,笑出一顆眼淚。為什麼?看似對她好的人,一到關健時刻,就變了臉,昔日的友善和關愛變成了威脅?眼前的他是這樣,從前的姍姐也是這樣。這個世界上,真正愛她、寵她的人……在哪裡?
是啊,她年紀不輕了,沒有多少時間和機遇可以在任性中恣意流掉了,她越來越無奈地陷入這個社會的漩渦當中,多想念從前的那個她,那個敢愛敢恨的她,一無所有,心卻自由。
「綠綠,你看,那個姐姐送我的盆栽!」忽然,秦風從走廊的一側跳出,手持碧綠的圓葉植物,向她獻寶。
夏綠一愣,淚流滿面的樣子全數落入對方眼中。
「綠綠,你的眼睛怎麼了?」秦風毫不知趣,不怕死地上前抹了一指她晶瑩的淚水,「好漂亮,一顆顆的,像露珠喔!綠綠,你為什麼要哭!」
「關你屁事!」她罵道,卻任由淚流著,任由他……輕撫自己的臉頰。微閉著眼,享受那軟似海綿的暖意。
「他怎麼會在這裡?」邁爾斯張嘴指著秦風,半晌難語。
夏綠並不答話。這些日子,她一直帶著秦風到公司上班,把他安置在辦公室裡,讓秘書照顧。她不能單獨留他在家,自從上次「失蹤事件」之後,她就再也不能放心了。此類小事,沒有必要一一向經理大人報告吧?
「綠綠帶我來的!」秦風倒自作主張,積極回答。長長的臂膀繞過夏綠的肩,大掌輕輕拍著伊人的背,對待洋娃娃般輕哄,「綠綠不哭,不哭了,告訴我,為什麼要哭?」
明明是個呆子,卻好意思反過來安慰她!夏綠被逗笑,眼淚又流得更加兇猛。怕被過往同事看見她花貓般的臉,只好把頭埋入秦風的厚肩,不期吸入一股清爽的體味,讓她感到……久未邂逅的安全。
「你真想知道她為什麼哭?」一旁被冷落的邁爾斯抑制怒火,不懷好意地笑。
「你又知道?」秦風不認轄。
「我當然曉得!」他詭異地湊近那張愣愣的臉,「她哭……全是因為你喔!」
「講謊話!你這個騙子!」秦風氣得直跺腳,「我才沒有惹綠綠生氣哩!我今天早上起來有好好刷牙,有折被子,有洗臉,還乖乖地喝光了那杯膩膩的牛奶,綠綠都誇我聽話,你還敢在這裡騙人!」
「她當然是因為你,你知道嗎……」
「張耀祖!」夏綠忍無可忍,直呼這卑鄙經理的中文名。
「知道什麼?」秦風卻上了當,拍著懷中的伊人勸慰,「綠綠,你不要說話,你又要哭又要說話……忙不過來,讓這個騙子講。」
「你的綠綠為了你就要丟掉工作了!」邁爾斯做了誇張的表情以示恐嚇。
「丟掉工作?」
「不懂?」他得逞地笑,「意思就是你們以後會沒有房子住,沒有東西吃,沒有床睡,什麼都沒有了!」
「騙人!綠綠好能幹的,她才不會丟掉工作哩!」
「這都是因為你呀!」邁爾斯伸指點了點秦風的腦門。
「邁爾斯!」夏綠無可奈何,從肇事者的中文名又叫回英文名。
「怎麼是因為我?」秦風將她拉到身後,任由對方戳自己的額。
「她捨不得讓你為她拍一支廣告,所以會有被公司開除的危險喔!」邁爾斯目的即將達成,笑臉更加燦爛。
「廣告?」
「就是你經常在電視上看到的,插在連續劇中間的那種,其實拍起來很簡單的啦。」
「是嗎?」秦風終於上了大當,一挺胸,吐出豪言壯語,「不就是一支廣告嘛,有什麼了不起,我拍就是。」
「秦風!」夏綠急得差點摀住他的嘴。
「沒事的,綠綠,」秦風捉住伊人小手,綻放心甘情願的笑容,「不就是拍廣告嗎?我很勇敢,不怕!」
◎◎◎
臨街的一角,陽光照射著忙碌的人。今天,拍攝工作開始的第一天,整個廣告組鬥志昂揚。擺設機器的、打著反光板的、手持喇叭拉大嗓門指指點點的,使這條綠葉森森的道路人聲鼎沸,引來不少好奇目光。
夏綠把心虛的眼睛隱藏在墨鏡下,身為總監的她卻最清閒,獨自躲進遮陽傘喝冷飲,像個逃犯——她的確犯了罪,整顆心像是在受著灼人的審判。不該這樣的!那天,如果她再堅持一點點,風就不會被抓到攝制組任人擺佈。之前,還得意地以為自己良心已經復甦,就差沒為自己勇於抵擋邪惡的誘惑而歡呼自豪,但,最終,還是妥協了。
也許邁爾斯說得對,她已不是當年的她了,逐步向三十歲邁進,使她害怕丟失時間和機遇,何況在這樣無依無靠的天地中,事與願違的又不僅僅是她一個人,大家都是這樣,為了生存不斷丟掉自我,她,又何必耿耿於懷?
吸進一口向來喜愛的果汁,卻沒有嘗出應有的鮮美滋味。
話雖如此,可,那個人,是秦風啊。她曾經愛過的、視之為生命的、現在也許還愛著的……男人。不得不承認,過去的秦風,即使傷過她的心,但在她被現實迫得無路可走的時候,總是站出來,立在她身邊;不得不承認,現在的秦風,即使癡癡傻傻,但相處的幾日,卻是她長久以來最最……開心的時間,她怎麼能這樣出賣他?即使,他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