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宇璐
「剛剛跟他的經紀人通了電話,終於同意讓我們報社給秦風做專訪了!」
四周又是一片尖叫聲。幾個小妹妹樂得東倒西歪,紛紛舉起手,疾呼:「我去!我去!好姍姐,派我去吧!」
姍姐拿起捲成圓筒狀的報紙,一人腦袋上敲了一記。「沒你們的份!社裡早決定了,讓綠兒去。」
眾人齊望向夏綠,忿恨的目光交織成一片閃亮的湖水。
敲打鍵盤的聲音終於停了,鬆了鬆關節,語氣仍是無動於衷,「幹麼非要派我去?」夏綠冷冷地別一下姍姐。
她不喜歡秦風,非常不喜歡。
原因之一,那傢伙狂妄自大。不久之前,一次極不愉快的採訪經歷使她對那人厭惡至極。
聽說,那傢伙來自某個聞所未聞的小漁村,本名並不叫秦風。在他二十歲的某一天,忽然心血來潮,洗掉身上的鹹腥味,來到大都市,先是混進一個劇組扮演跑龍套的角色,然後,憑著自己的幾分姿色,成了偶像明星。在他三十歲的某一天,他當偶像明星又當價了,於是,自編自導,拍了部莫名其妙的電影叫《香港森林》。
天知道,香港有沒有森林!那傢伙肯定從沒目睹過「東方之珠」的風采,卻敢自說自話拍出這樣一部片子。而奇怪的是,這部既有點土、又有點後現代的電影,卻好評如潮,尤其是歐洲人,把一堆沒人知道的獎項堆在那傢伙面前,使他更加狂妄自大。
而觀眾,總是對古怪的東西滿懷興趣,忽然之間,發現從前那個看似花瓶的長髮帥哥竟然會寫劇本,會當導演,還在外國得了獎!這還得了!於是僅僅一夜秦風成了頭版人物,人人都在議論他,就像舉行世界盃時人人都在議論足球一樣。
可是,這傢伙卻對人們的景仰顯示出不屑—顧的架式,繼續扮酷。只有他,敢在頒獎典禮上穿著日常休閒服,把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只有他,敢在新聞發表會上遲到半個小時,鼻樑上架—副墨鏡,聽到不順耳的問題,管你是哪家大報社的當紅記者,一律眉毛一揚,冷冷回答:「關你什麼事?」
而夏綠第一次見到他的,正是這樣一個新聞發表會。
所以,他給她留下的印象,極為惡劣。
「就是就是,幹麼要派綠兒去?人家又不想去,對喔,綠兒?」眾同事幫著夏緣抗議。
「幹麼非要派你去?問你自己呀,綠兒,其實不是社裡的決定,而是……秦風提出來的,他說,除非是你,否則免談。」姍姐笑得燦爛。
「啊?!」如果剛才只是—架外星飛碟,那麼現在就是一顆足以毀滅地球的原子彈——鼎沸的人聲,開了花。
「綠兒,你跟秦風……認識呀?」綠兒,原來你這個不老實的傢伙跟秦風有一腿呀!
夏綠微微詫異,不解地看著柵姐。「他……還記得我?」
「你那天的問題那麼聳動,他當然記住你了。」姍姐無奈地攤手。
夏綠不由得笑了。
那天的情景再次在她的腦梅浮現。
新聞發表會的現場,由於人多所以十分悶熱。偏偏冷氣機也趁機搗蛋,早不壞,晚不壞,正好挑中記者們揮汗如雨的時候罷工。幾百個人擠在一起,男人的襯衫領上染了一圈黃色的汗潰,女人臉上的粉妝「刷刷」地褪了下來。而那個殺千刀的秦風卻遲遲未到,害人們望向門口的脖子都快抽筋。
終於,當有人忍不住低聲呼出國罵時,最佳男主角才在宣傳們的陪同下,緩緩踱進來,一進會場便皺起眉頭,大概不是嫌溫度高,就是嫌人氣難聞。這一皺眉,動作雖然細小,但記者們憑著靈敏的職業感官,竟都看到了,當下大為不滿,怨氣凝結於心——囂張什麼!等人的都沒敢吭聲,你一個害人家苦等半小個鐘頭的人居然好意思皺眉頭,於是,「無冕王」的怒氣也頓時顯露出來。
剛開始的幾個問題還算給他面子,無非讓男主角賣弄賣弄自己的才華。緊接著,一位資深記者站了起來,仗著老臉,口氣逼人地非要秦風透露一下他的感情生活。全場靜默了,都在等待秦風的回答,大家都知道,這位「才子」的私生活多彩多姿,早在跑龍套時期就與好幾個女明星糾纏不清,後來又有富家千金、當紅模特兒和風流寡婦的加盟,使一場戀愛由三角、四角變為N角。他會怎麼回答?假扮自己清純無辜——會由於不誠實被當場笑死!承認自己的花心風流——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
誰料,秦風竟然毫無畏懼,扶扶墨鏡,淡淡拋過一句:「不關你事!」
全場震驚了。第一次,一個小小明星敢這樣對龐大的新聞界說話。他難道不想活命了嗎?震驚之後,熱極了的人們憤怒了。那位傷了顏面的老記者當場掉了麥克風,大步邁出會場,宣告從此以後《南國時報》徹底與這個姓秦的傢伙決裂。而剩下的記者,正在考慮要不要效仿先驅之時,角落裡一名高挑女子站了起來,拿過麥克風。
沒錯,這名高挑女子便是夏綠。
她熱了許久,也忍耐了許久,決定要站起來說話。雖然,她心裡對這個叫做秦風的狂妄之徒厭惡至極,但身為新聞界的一分子,覺得仗勢欺人也不妥。《香港森林》她是看過,雖談不上喜歡,但也感到這片子有點新意。僅僅由於一台不聽話的冷氣機、一個小小的皺眉和一句短短的「不關你事」,就毀掉一個太好青年的前途,夏綠覺得為了華人的電影事業,沒有必要這樣做。
更重要的是,她此刻很想回家倒在沙發上,喝一杯冷飲,看完她租來的那部韓劇,再跟髮型師約個時間,剪掉她這頭煩人的長髮。可是,來這裡之前,笑面虎姍姐曾威脅她,如果交不出這篇新聞稿,她就不能回家。
所以,夏綠決定說話——早說早了事。
「秦風先生,我對《香港森林》裡女配角風子這個人物很感興趣,她雖然出場不多,卻是男主角終生難忘的女孩,因為在男主角失意的時候,她曾給過他很明媚的一段時光。我想問問,秦先生你是怎麼想到要構思這樣一個人物的?是不是……曾經,在你失意的時候,或者,在你成名之前,確實碰到過這樣一個女孩?」
全場再度安靜下來,人們斜眼看著夏綠——這個女孩子,好狡猾!居然敢打著探討藝術的招牌,打聽人家秦風的私生活,而且打聽到人家成名之前去了,相比之下,剛才那位老記者就太老實了。
不過,大家都不敢看秦風,剛才問他現在的感情生活,他就那樣不給面子,現在要把他八百年前的老底挖出來,他還不氣得蹦上天花板?
沉默,只好沉默。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毀滅。
上帝也沒想到,秦風,情緒一向不穩的影壇新銳秦風,居然……沒有暴跳如雷,也沒有反唇相稽,相反,他竟……淡淡地笑了。然後,非常有耐心地解說起「風子」這個人物來,雖然,關於她的問題,他沒有談到。
現場的氣氛緩和了,記者們不再義憤填膺想著報仇,而是順著夏綠開闢的良好局面忙著提問。
而夏綠,完成任務後舒了—口氣,從會場後面溜了出去。她不知道,新聞發表會散了之後,離去前的秦風頻頻往她曾待過的位子張望,像在尋找什麼,依依不捨……
「綠兒,求你了——」姍姐一向能屈能伸,此刻幾乎要五體投地了。
「好吧,我去。」夏綠從略微的沉思中醒過來,點頭答應。
她要去看看究意是什麼讓秦風欽點自己——女人的虛榮心誘她答應,而一向喜歡冒險的她,也不介意探索一下秘密。
◎◎◎
一幢半舊的兩層樓宅子呈現於眼前,不老實的綠籐爬了半壁牆,還有一杖像熱情的手臂在窗口晃蕩。夏季的陽光被這滿滿的綠色一吸納,頓時消去了燥熱,清涼起來,有風,穿過寧靜的街道。
夏綠站到宅子的門前,按了門鈴,但她懷疑自己這一舉動是否有效,因為,似乎有誰跟貝多芬有不共戴天之仇,正在房子裡把一架可憐的鋼琴敲打得嗡嗡響。而門鈴的聲音,便如一粒微雨,墜到琴聲的汪洋裡去,怎麼聽得到?
她徘徊了一下,很想憤怒地離去,但回憶起姍姐那張吃人不吐骨頭的臉,又不敢造次。當下拿出手機,撥了秦風的電話號碼,很快揚起一個親切的電子女聲,「對不起,該用戶現在無法接聽電話,請梢後再撥。」
夏綠氣得當場想掉手機,但想想損失太大,於是忍住怒氣,坐到階梯上,等待奇跡的出現。
或許她的真誠感動了上蒼,幾分鐘後,奇跡真的出現了!一輛鮮紅的保時捷停在她的面前,走下一位冶艷的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