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漁陽
不像徒弟不爭氣地汗濕了全身,從頭到腳清爽自若的易開封狠狠地白了他—眼,開口道:「難道我不能先回家看看嗎?」
迥異於他兇惡的浯氣,他那醇厚悅耳的嗓音聽來叫人很難不覺通體舒暢。實在難以想像這樣——個外表粗獷的男人竟擁有著說起話來像唱歌的迷人嗓音,或許也就因為這層緣故,讓他在外人面前寧願裝啞巴也不肯開口吧。
「可是……」叔康搔了搔頭,「我們難得出來—趟。」雖然他也不是說有多討厭瀣村,但要他—輩子都待在那種偏僻鄉下,大姐、大哥、小妹他們肯,他可是萬萬不肯。
「難得出來一趟是吧?」易開封睨著小徒弟心不甘情不願的表情,冷笑道:「那好,你就幫我到安慶走一趟吧!」
叔康一聽連忙搖頭,「師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現在可是逃犯呢!怎敢自動送上門叫官兵們好逮個正著?」
他又不是傻瓜,在沒有師父的保護下,他哪敢到處亂跑?雖然他們四姐弟已經改了名,但各地衙門可是有懸賞他們的公告。
「抓了不是更好?你不是老嚷著要去北京看看?上了囚車,自然有人會押你到北京『看看』。」易開封被徒弟吵得火大。
「嘿嘿!」叔康乾笑兩聲,這才聽出他師父已動怒,趕忙轉開話題,「師父,你想晴娃會不會喜歡我買的那個玉鐲?」
晴娃是師父最寶貝的女兒,每回只要一提到她,不管師父有多大的火氣,也都會奇跡似的消散開來,因此在此時把他這外甥女端出來滅火準沒錯!
如他所料的,易開封的臉色在聽到女兒的乳名後霎時緩和了下來。
「你那玉鐲有我買的瓷娃娃可愛嗎?」易開封連哼了兩聲。
一如全天下有子萬事足的男人,他寵溺女兒的程度自然也是不在話下。
這次到葉爾羌雖沒買到妻子的藥,但卻叫他尋到了幾組難得一見、長相圓胖可愛的羅剎瓷娃娃,也算是沒白
走了這一趟。
「當然沒有!」叔康識相地搖頭。「對了,師父,你既然有幫晴娃買禮物,那一定也有幫大姐買禮物羅,你買了什麼給大姐啊?」
他這一問,倒叫易開封頓時刷白了一張黝黑的臉。
看著他難看已極的表情,叔康用膝蓋想也猜出向來大而化之的師父定是把送大姐的禮物給忘記了。
「師父,你只買禮物給晴娃而沒買大姐的,不怕她知道後……嘿嘿!」他有些幸災樂禍地問。
什麼叫柔能克剛,看師父和他大姐的相處模式就知道。別看師父長得粗獷魁梧,脾氣乖戾火爆得人見人怕,但—遇上那纖弱溫柔的大姐,百鏈鋼頓時成了繞指柔,連話都不敢大聲說。
被徒弟嘲笑得惱羞成怒,易開封拚命克制著打人的衝動,吩咐道:「把你要送晴娃的鐲子拿出來。」
「拿出來幹什麼?」叔康雖然不解,但還是聽話地掏出包袱裡那只上等和闐玉鐲。
待他一拿出手鐲,易開封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把搶了過去,惡霸地宣佈道:「這鐲子我要了!」
「啊?」反應慢一拍的叔康這才驚覺他的企圖,「師父,那是我要送晴娃的!你不可以把它拿去送大姐!」
「囉唆!」狠狠揮開徒弟伸過來搶奪的手,易開封大大方方地把手鐲放進懷裡。
「師父!」叔康喪著臉,直後悔自己幹嘛無緣無故提起禮物的事。
★★★
瀣村,一個位於漢中的尋常村落,人口不多,就像大多數的鄉下地方,村裡的居民主要是以務農為主,商業並不發達。為了方便村民往來交易,村中央的廣場每月逢七便開市,供農家拿多餘的生產以互換有無。原本這只是以村民為主的小市集,不過日子一久,許多鄰村的人也都習慣到瀣村來買賣,小市集越聚越大,現在幾乎已成了附近村莊中最大的市集了。
看著熱鬧非常的大街,十歲大的季樂坐在大哥亞平推動的板車上,大大的圓眼因興奮而閃閃發亮。
「大哥,讓我下去自己走好不好?」她羨慕地瞅著幾個同她年紀的孩子在人群裡竄來竄去,有些躍躍欲試地回頭問。
「不行!」亞平一口回絕。
「為什麼?「季樂不平地嚷道。
「人那麼多,而且路你也不熟,萬一走丟了怎麼辦?」
「路我哪有不熟?」季樂反駁,「姐夫出門的這一個月來,我已經跟你來過三次了!」
由於姐夫只收大哥、二哥做徒弟,因此儘管大哥、二哥都喊姐夫為師父,她還是繼續叫他姐夫。
「來十次也一樣,我說不准就不准。」亞平太清楚這個小妹賴皮的本領,若是真的放她下車,恐怕待會兒要拉她回去可就難上加難了。
「可是——」
「藥鋪到了!」亞平打斷了她的抗議,在藥鋪門口停下推車。「下來幫忙搬藥材吧。」
錢老闆的藥鋪是瀣村惟一的一家藥鋪,規模不大,不過倒是聘請了位醫術不弱的老大夫幫忙看診,在口碑相傳下,漸成了附近頗負盛名的藥鋪。
「錢老闆!我送藥來了!」亞平一面搬藥一面衝著店門口喊著。
「亞平。」首先應聲出來並非是錢老闆,而是那位老大夫。「你師父回來了嗎?」他一出來就連忙搜尋亞平身後是否如往常般跟著那名高大的巨人。
「胡大夫。」亞平沒做回答,只是禮貌地打招呼。
「胡大夫,」挺喜歡這個有趣的胡大夫的季樂笑道:
「你別找了,我姐夫還沒回來呢!」
「是嗎?」胡大夫臉上滿是失望。
胡大夫是襯裡幾個見了亞平他師父還不害怕,反倒同他處得不錯的人之一。
「亞平。」矮胖的錢老闆緩慢地步出藥鋪,那雙瞇瞇小眼不時打量亞平身後,在確定了他師父沒跟來後,才鬆了好大一口氣地笑嘻嘻迎上來。「又是你和小季樂送藥來啊?」
冷眼看著胡大夫和錢老闆在得知他師父沒跟來後的迥異表情,亞平望向錢老闆的眼眸裡,隱藏的輕蔑更甚了。即使村民以貌取人排斥師父的行徑讓他不滿,但為了日常生活所需,他還是得佯裝和善地與他們往來。
彎腰大略翻動了下亞平運來賣的藥材,錢老闆點點頭,「你等一下,我進去拿帳本。」說完便移動肥短身子走回鋪裡。
胡大夫邊掏出一包山楂糖給季樂當零嘴,邊問亞平:「你師父這次出門是去哪兒?怎麼那麼久還沒回來?」
「師父去西北辦點事,應該這幾天就回來了。」他回答得有所保留。
「西北?」胡大夫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亞平,你師父是不是有胡人血統?」
亞平聞言—怔。
這問題他想都沒想過,更逞論是開口問師父了。
師父那異常高大的身量與深刻粗獷的五官輪廓的確是有幾分胡漢混血兒的味道,但和師父朝夕相處的四年來,卻不曾見他有任何不同於漢人的生活習慣,想來他應該還是漢人才是。
「來了!來了!」錢老闆的大嗓門打斷了他的沉思。「亞平,咱們開始盤點吧。」他眼睛一轉,轉向了杵在一旁的胡大夫,「大夫,你不是說好要幫我配藥嗎?怎麼還站在這兒?」
被出錢的老闆這麼一點名,胡大夫自是不好繼續陪亞平兄妹聊天,他嘿笑兩聲,聽話地回鋪裡去了。
胡大夫走後,季樂小嘴含著山楂糖,看著錢老闆和大哥一項項地清點藥材,越來越覺無趣。她大眼一溜。瞥見街上熙來攘往的熱鬧景象,不安分的細咆又開始蠢蠢欲動。
「大哥,我去那邊看看好不好?」她拉著亞平衣袖,指著對街賣小糕餅的攤位。
正陪著錢老闆稱重藥材的亞平分神看了下小妹指向的糕餅攤子,搖頭吩咐道:「待會兒錢老闆點完藥材,我再陪你過去看、現在乖乖的別亂跑。」
季樂聞言不禁嘟起了小嘴。那錢老闆動作慢不說,而且還是個斤斤計較的鐵公雞,每回大哥拿藥材來賣時,他不但拚命壓低收購價格,還深怕吃虧地重複稱了好幾次藥材的重量,好像大哥會佔他便宜似的,看了就討厭。
「亞平,你這次拿來的白芍品質似乎差了點,算我吃點虧,—斤算你三十錢如何?」
三十錢?亞平挑起了濃眉。
他自己種的藥材,品質如何他怎會不知道?這錢老闆是看準了他好脾氣,想欺他不計較羅?
「四十錢。」他堅持道。
錢老闆擰起眉心,為他難得的不合作感到微怒。「亞平,咱們生意往來那麼久了,我幾時佔過你便宜?這些白芍怎麼看—斤都還不到二十八,我肯算你三十已經是我吃虧了。」
「四十!」亞平毫不退讓。
他知道錢老闆最近這幾次交易之所以會特別刁難,完全是看他師父不在的緣故,以為只要沒有師父在身邊,他這徒弟就可以任他擺弄,任他壓低藥材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