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妤珩
「你說什麼?我不懂!」桃紫兒不解地搖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然愈看江馳遠愈像是……汪少騁?
江馳遠鄙夷地看著她的表情,揮揮手。「算了,我已經不想再看你演戲了,你走吧!最好從此消失在我的面前,永遠不要再出現,彼此落個輕鬆自在。」他合著眼,不想見她受傷的神情。他不忍,也不捨。
桃紫兒搖頭,真的不明白江馳遠為何突然對她這麼反感。
她垂下眼簾,淡淡地開口,聲音幽忽飄揚。「人的變化那麼令人料想不到,還是鬼魂單純多了,等待就是等待,放棄了所有也還是堅持初衷。」她看看他,一滴晶瑩的淚水滑落在她的面頰上,像一顆珍珠。「你要我走,我就走,不打擾你的生活了。」
說著,她快速地消逝,紫色的影子化為虛無,乾乾淨淨。
「紫兒,紫兒……」江馳遠無力地輕喚著。他不明白為何心底的那個人要這樣傷害桃紫兒,那個人……明明這麼深愛著她啊?
心痛又強烈起來,另外那個聲音在他腦海迴盪,那個人消沉、痛苦、悲傷,這樣撼動的心緒,直接侵人了他的整個人、整顆心。
他聽到那個人一遍遍地喚著,憂鬱且惆悵地叫喚著紫兒的名字,喚得這樣深情,這樣令人動容。但在下一刻,聲音成了決絕,成了冷淡且憤恨,他不停地指責著桃紫兒,說著她的背叛,說著她的無情。
兩個聲音在江馳遠心中交互替換著,他搖搖頭,頭也開始不聽使喚地疼了起來,整個身體似乎要分裂成兩半。他知道有一部分的自己,悄悄地緩慢抽離著,而另個意志愈來愈是清晰,佔據著他。他抱著頭,倒在床上滾著,心仍然痛,腦袋也痛。他彷彿愈來愈不是自己,又好像愈來愈像自己了。
多矛盾又多清楚的想法!
江馳遠咬著唇,一個聲音在心底哭喊著:「紫兒走了,紫兒真的走了……她就這麼消失了……被我逼走的……紫兒嫁人了,她居然嫁人了,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如此背叛我的感情呢?紫兒……紫兒……」
他甩頭,聲音卻愈來愈大聲,在他體內轟轟作響著,像是巨大的雷聲,一次次地劈著,把他的心劈成兩半。
江馳遠捂著胸口。他看到了,看到自己奔馳在雨中,看到自己憤恨地喊著桃紫兒的名字,因為紫兒嫁人了,嫁給其他的男人了。
「紫兒,我這麼愛你呀!你怎麼可以……」
江馳遠喃喃地說著,腦中的那股意志陡然抽離,飄蕩到另一個時空之中,他陷入了黑暗,陷入了另一個世界——
第九章
朦朦朧朧地,他逐漸從黑暗中甦醒過來,看到了床邊一張張關切的臉龐,唯獨沒有他心中摯愛的那個女人。
紫兒呀!你這樣傷我,於心何忍?
汪少騁閉上眼睛,想再一次地陷入昏迷,起碼可以不用面對所有醜陋不堪的事物。他累了,真的是累了,活在這樣的家族裡,活在這樣的時局裡,不是幸福,而是一種不幸。如果可以,下輩子吧!生在一個平凡的家庭中,生活在安定的時局裡,就是他最大的奢求了。
"少騁,兒呀!你聽見娘了嗎?聽見了嗎?"汪老夫人蒼老焦慮的聲音在他的耳畔響起,帶著鼻音與哽咽。
汪少騁想起自己在雨中奔馳的模樣,不知自己怎麼被移回房間的,也不知自己怎麼會這麼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不過,都是不孝?他不該如此讓爹娘操心煩惱的,就這麼最後一次吧!以後……就沒了。
"少騁,醒醒啊!爹剛剛看到你醒過來的,別讓你娘煩心。"汪老爺也在一旁,他威嚴的聲音不減,卻多了份柔性。少騁可是他們汪府唯一的根呀!
他需要好大的力氣,才能勉強自己睜開眼睛。汪少騁只覺自己全身上下一點勁兒都使不上來了,整個人飄忽飄忽的,好像隨時都會飄走似的。他見到爹爹緊蹙著眉心,他看到娘親不斷地拭著眼角流出的淚,他看到奶娘咬著唇,克制著自己不哭出聲……
但,見不到桃紫兒呀!
他的紫兒……他的桃紫兒嫁人了?
思及此,突然一陣氣鬱濃濃地湧上了胸口,他劇烈地咳嗽著。一陣咳嗽後,稠紅的血液從他口中噴洩,染上了他乳白的單衣。
所有人見狀,莫不驚呼。汪老爺瞪大眼睛,立即大喝:
"快叫大夫進來,快叫大夫進來!"
奶娘緊張地衝出房間去,一路高聲呼喊著大夫,所有下人忙成一團。
汪少騁冷冷地笑著。他有自知之明的,從來,他的堅強都是為了桃紫兒,如今,桃紫兒琵琶別報了,他又何需再佯裝下去?生命中值得留戀的人事物,都成為空泛的了。
楊大夫在奶娘的呼喊之下,急急地進房來,一見到汪少騁蒼白消沉的臉色,和他單衣上的血紅,便下意識地輕輕搖搖頭。他上前,托起汪少騁的手腕,替他好生地把著脈象。
汪老夫人的眼淚又滴了下來,見楊大夫半晌都不說話,不免關切地詢問著:"楊大夫,怎麼樣?少聘他怎麼會突然吐血呢?"
"這個……"楊大夫輕輕地放下汪少騁的手,對他微微一笑之後,便輕輕地道:"汪少爺自小身子骨就不是十分好,尤其兒時又生過一場大病,自然影響了目前的痊癒狀況。"他一面說著,一面對汪老爺使著眼色,要汪老爺跟他出去房間說話。"汪老爺,我開幾帖藥,請跟我出來一下,咱們合計合計。"
汪老爺點頭,趕緊跟著楊大夫的腳步踏出房間。其實方才見了楊大夫的表情之後,他便知道事情大概並不樂觀了。
江少騁努力地起身,斜倚在床上,腦海不停地飄到以前去。他想到自己孩提時候的一場熱病,幾乎要了他與桃紫兒的命。
想到這兒,他的唇畔淺淺地揚了起來。
記得當時是桃紫兒先發病的,娘與奶娘只說她得了風寒,休息一陣子就好了。只有他認為桃紫兒的病情一定不只如此,便不顧奶娘的規勸,每天偷偷地去探視桃紫兒,故意與她靠近,想讓她感染。
總算,他也染上了與紫兒一模一樣的病症,家人馬上請了個大夫幫他看病。他則是私底下央求婢女多抓一份藥,並且多熬一份給桃紫兒。
那場熱病來得兇猛,幾乎要喪了他這條小命。他只記得自己一天到晚昏昏沉沉的,直到某一個晚上,當他的神智飄到好遠好遠時,他彷彿聽到了桃紫兒殷殷的叫喚聲。他想到自己還有紫兒這個責任,第二天立刻退燒,巧的是,紫兒也是當天退燒,兩個人一塊兒好起來的。
後來紫兒也告訴他,說她在前一晚上曾經夢到他,要她不許離開,不許走。自從這一次的大病之後,他更堅信他們兩個人的未來,並堅持要守護著桃紫兒一生一世,因為他們兩個是相生的。
相生的嗎?那麼,如今呢?
汪少騁冷淡地笑著。在他即將離世之際,桃紫兒是否正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裡呢?她可以感受到他的痛苦、他的絕望嗎?
他看著母親的臉龐,自知不孝。但人生缺少了一份留戀,活著不過是行屍走肉,而他就快要解脫了……只是,桃紫兒能夠感覺得到嗎?
他們兩個人不是一體的嗎?
汪少騁的心又痛了。他是這樣這樣地深愛著她,用盡了生命,不顧任何人的勸誡與反對啊!紫兒怎麼能如此殘忍?怎麼可以背棄了他的一片真情呢?
他恨她嗎?
不,他怎麼忍心恨她?他只恨自己沒有早一點娶她過門,沒有早一點訂下她的未來。恨紫兒?他不忍啊!
他閉上眼。身體好累,心也好累……
"少騁,你別嚇娘啊!你別丟下娘一個人啊!你是咱們汪家唯一的命根,如果你走了,娘怎麼辦?"汪老夫人哭喊著。
她怎麼也沒有料到,兒子居然愛那名小婢女這麼深切,甚至不惜以生命相搏。早知如此,她又何必當初呢?如今,要是她說出真相,不是更加快了少騁的死亡了?
"娘,孩兒不孝,下輩子再好好報答您……"汪少騁氣若游絲地道著,悠悠地歎息。愛過了這麼一遭,也不算白活了!
"孩子,娘不要下輩子啊!娘要你現在就好好活著,娘以後還要依靠你呢!少騁,我的兒啊!"汪老夫人的聲音愈來愈是淒切,因為汪少騁的臉色愈來愈是雪白,幾乎看不見生命的跡象了。
汪少騁搖搖頭,沒法子使勁,也不想說話了。
他的腦中都是桃紫兒的一顰一笑,都是她嬌羞答答的怯怯模樣,都是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一舉一動,一幕幕地、慢慢地在腦中轉換著。這樣的紫兒怎麼可能背叛他呢?
汪少騁突然驚覺。為何自己總是被蒙蔽?他這麼深愛著桃紫兒,這麼以生命來刻劃這份情感,自始至終,他都該相信桃紫兒的。畢竟,紫兒是他帶回汪府,是他陪著一起長大的,她是他人生的另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