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於喬
死小孩,哪壺不開提哪壺!溫仕寧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嚇得對方馬上乖乖噤聲。
真受不了,為什麼好像每個客人都已經認識了她一樣,一見她不在就追著他東問西問,把他煩得要死!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那個抱著波斯貓來動手術的太太到處亂說話,現在他連到附近買個東西都會被店員投以奇怪的眼光。
奇怪?難道沒見過情侶吵架嗎?想到這他又歎了一口氣,唉!情侶……他和莫少言的關係達情侶也稱不上,為什麼他就要平白無故地挨上那一巴掌呢?很痛的啊!
***
沒有莫少言的日子,還是得過下去,即使瑣事再多再無聊,溫仕寧還是一面碎碎念一面接了下來。只是過不了多久他就受不了,於是興起再找一個助理的念頭。
原來,他真的早就被莫少言的體貼細心給寵壞了啊。
來應徵的人沒一個合他的意,不知道真的是他特別挑,還是心裡頭其實還是盼望著莫少言會有回來的一天……
等著等著過了半個月,她的身影一直沒在醫院門口出現過,他總算是死了心,最後終於隨便錄用了一個附近大學的男學生——這次他可不要再找女助理了,雖然是細心體貼沒錯,但是一男一女在一間小動物醫院裡,硬能給那些婆婆媽媽無限想像空間,八卦隨風飄得到處都是,倒不如找個男助理,儘管可能有些無趣,至少還能圖個耳根清靜。
新來的男助理做事穩重,雖然有點害羞,不太敢和客人說話,但日子久了倒也還好,而且學起他的聲音惟妙惟肖,讓打電話來的客人都分不出來。
日子好像也就又安頓了下來,只是當醫院空閒下來,他和助理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時候,他就會特別懷念那段和莫少言在一起的日子。兩人儘管是常常鬥嘴沒錯,可是大部份時間都只是鬥著好玩而已,唇槍舌劍之中自有一股旁人無法體會的親密感。
現在眼前這個一板一眼的小助理,平常對他的話唯命是從,從來不敢有什麼自己的意見,而他也沒那個興致與力氣和小助理你來我往一番,只要一有空,他倒寧願掛在椅子上看著Discovery頻道裡的老虎追羚羊。
說他不想念莫少言當然是假的,可是想歸想,他卻也不敢真的去找她,深怕對方依舊沒有原諒自己,或是,也許又當著大家的面賞他一巴掌。
其實說穿了,是他不敢。
不敢去道歉、不敢去面對、不敢去確定莫少言是不是真的喜歡自己……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他以為莫少言的出現也許只是南柯一夢的時候,溫仕寧再度得到了她的消息那是在母校年度校友會的時候,他以校友的身份回去參加晚宴,碰到了幾個從前教過他的教授,酒酣耳熟攀談問,不經意地問出了莫少言的消息。
「啊!宗千真是好命啊,交了一個這麼漂亮的女朋友呢!」喝得半醉的老教授有些眼花地對著溫仕寧又是拍肩又是摟抱,一面不忘吐著酒氣對他叨叨絮絮起來。「你啊,也該好好加油啦!看看,小你幾屆的小學弟人都還沒畢業,女朋友都已經論及婚嫁了!你看你,現在還是孤家寡人一個啊!」
「論及婚嫁?這是什麼意思?你說那個叫宗千的學弟要結婚了?」不會吧!才半年多而已耶!怎麼兩個人已經到了要結婚的地步?這是不是太誇張了一點?
「是沒錯啊!今天宗千那小子還特地向我請假,說要陪女朋友回台中去處理婚禮的事情啊!」老教授醉醺醺地說,隨口又喝下半杯白蘭地。
「是這樣子的啊?」原本硬裝著開朗的臉再也撐不住,整個垮了下來。溫仕寧把酒杯一放,一個人悶悶地走出了會場外,沒聽到老教授後來的喃喃自語——
「咦?好像是那小子女朋友的媽媽要結婚?還是……這老糊塗搞不清楚嘍!」
屋外的天空,難得地沒有一片烏雲,閃閃的星星一亮一亮地,然後,漸漸模糊起來……啊?他怎麼哭了呢,揉揉發酸的眼睛,手上多了溫暖潮濕的感覺,真的哭了呢!
真是的,長大後就幾乎沒有哭過了,現在卻為了一個女孩子掉下不輕彈的眼淚,值得嗎?
失去了,真的是失去了,再也挽回不了。
「唉!」又是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吸了吸鼻子。
夠了,這是最後一次為那個女孩子歎氣了,從此以後他要忘了莫少言,忘了曾經有個女孩,一點也不客氣地抱著一隻弱小的小黑貓就這樣闖進了他的生活裡;忘了女孩賞他的兩個巴掌,還有女孩哭泣的通紅臉龐,和滿臉的淚水……統統,都忘了吧!
只有這樣,他才能繼續若無其事地活下去,是吧?
輕輕呼出一口氣,濕氣遇冷凝結成白霧,消失在夜空裡。
***
溫仕寧的小助理後來因為沒有考上研究所,從軍報國去了,他陸陸續續又找過一、兩個助理,但總是有一代不如一代的感覺,來應徵的人不是對動物一點最基本的概念都沒有,就是無法吃苦耐勞,一聽到薪水不高,馬上毫不掩飾地皺起眉頭。
每次面試完,他的腦海裡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模糊浮現一個女孩的影子——曾經有個女孩子,在他徵人啟示貼上的第二天就大刺剌地跑來向他毛遂自薦……只是,每次一有這個念頭出現,他便趕緊強迫自己把這個記憶給擠開,不願意再傷神去回想。
人,不會遺忘,只是會習慣。
他沒有忘了莫少言,只是已經開始慢慢習慣了沒有她的日子。
儘管偶爾會在見到相似的背影或黑貓時,不自覺地喚起那痛心的記憶,但他也已經習慣把那種感覺給壓在心裡,再也不輕易顯示。
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卻不知道在家人面前,他那更陰沉的臉洩漏了多少秘密。那種表情,不是失業就是失戀,既然他的醫院現在還好好地在經營著,那不就表示……
他大哥曾不著痕跡地試探了幾次,卻都被他結實的心防給牢牢擋住,因為他不願再提起,也不願再與別人分享這段往事——這只會逼他回頭去檢視自己的錯誤,自己的愧疚,自己永遠都得不到的一份愛。
看著每天往來動物醫院裡的病患和客人,有時候他會突然迷惘起來,不知道生命的意義,是否就是這樣?他是不是就要這樣終老一生了?
初遇女孩不久時,曾經有一個問題讓他輾轉難眠過,就在他已經差不多要忘掉這個問題是什麼的時候,它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悄悄浮現——
活著要做什麼?
吃飯睡覺、上班上廁所、沒事的時候看看Discovery、偶爾醫院公休的時候可以去看場電影……在他把自己的生活總結下來寫在紙上的時候,溫仕寧驚訝自己的生活居然是這麼索然無味。那為什麼以前不這樣覺得呢?是因為……他用力搖搖頭,習慣在這種時候把那個呼之欲出的身影給重新埋在腦海深處,不願去碰也不願去想。
無聊,就無聊吧!反正他本來就是一個無聊的人,真要這麼就過了一輩子,也就算了,他也不在乎了。
***
莫少言畢業了。
畢業典禮那天,她母親和新任丈夫一起來參加。看著她穿上黑色的學士服,母親還欣慰地幫她整理了好久那頂老是戴不太正的方帽。黑色的貓咪也不甘示弱,伸出黑色的小爪子不停抓著學士帽上垂吊著的流蘇帽簷。
宗千也來了,他帶著一束美麗的白色百合和紅玫瑰,靜靜地在旁邊守候。
一切,都應該很滿足了,不是嗎?只是為什麼,她心裡還是有一種空蕩蕩的感覺?總覺得少了什麼,總覺得,這身滑稽的學士服,應該還有另外一個人看到……
輕輕歎了口氣,也罷,都已經這麼久了,還是忘不了嗎?
看著眼前算是幸福的母親,再望望一直守在身邊的宗千,她真的應該滿足了,對不對?自不量力想要追求不是屬於自己的東西,是會遭天譴的,就像她和那個怪醫生……是嗎?
畢業典禮結束後,莫少言一行四個人來到學校附近的泰國餐廳吃飯慶祝,餐廳裡人山人海,擠滿了畢業生和前來祝福的人,好不熱鬧。
「媽,妳最近好吧?」莫少言點完菜問道。
「嗯,很好,搬了新家,空間大多了,還有個小院子,以後間來無事可以自己玩些花花草草嘍!」一面說,一面不時帶著微笑望著身旁的伴侶。
「那就好,」莫少言笑笑,現在母親已經不是她擔心的理由了。「媽,我想出國唸書。」
「啊?妳說什麼?」母親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在莫少言身邊的宗千則是一口茶差點嗆住!他怎麼從來沒聽過少言有出國唸書的打算?!
「媽,我是認真的。我考慮了很久,真的很想出國去看看,增廣一下見聞。至於錢的事情妳不用擔心,我在學校的成績不錯,應該可以申請到獎學金;再加上我還年輕,到時候苦一點出去打打工,日子應該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