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應小薇
有好—會兒她忘了鳥瞰風景,只是想著戴天仇。他已遊遍全世界,奇怪他為何獨希望退休後長居綠島。若說他計劃三十五歲退休,那只剩下一年了。那對他來說可真是巨變——由活躍的生意人成為業餘藝術家。
她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窗外的景致,但仍是心不在焉。昨天真是難得的一天,—個錯誤。第二次邀請戴天仇到家與她共進午餐,確是不智之舉,雖然她頗自豪的承認開始時進行的非常成功,邀請只是個借口。她是個烹飪好手,也說服自己這只是為答謝他兩次帶她外出,而在事後她都沒邀請他進屋裡坐坐……
午餐後他們到書架瀏覽,麻煩來了!麻煩?她想那是無法避免的。是的,當然它是能夠避免,為何她不能對自己誠實一次呢?
一分鐘前他們還笑著、大聲朗讀著她去年的生日禮物———本詼諧詩集,下一分鐘他們則已靠在彼此的懷裡,而且陷得無法自拔。要想緊急煞車確實不容易,但她不要和戴天仇發生關係,絕對不要。戴天仇首次失去控制,使麗詩使勁排拒亦無法掙脫。他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要她。
她轉過頭來看著他,想著,我也要你。但是這毫無意義,你是我的老闆,而……而就僅是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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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他知道她正凝視著他,小聲對他說話,他睜開眼睛。「大概要降落了。」他前傾望向窗外。「好,我們馬上到了。清醒清醒,小姐,有好多顧客等著接見。」
一小時後,他們在機場坐上—位客戶的黑色轎車駛向投宿的飯店。
「喔,太棒了!」行李由服務生取走後,麗詩立刻被飯店大廳的每一角落所眩惑。這是—棟古老的建築,四壁掛滿了價值連城的巨幅油彩。她真希望能持久一點。觸目所見均是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雕柱、彩繪,閃爍燈飾以及—種氣氛……昂貴!
他們的套房是典雅與新潮的混合,卻又交融的如此協調;麗詩的房裡有——當然戴天仇的也一樣——壁上的電視螢幕、嵌入雙人床柱的收音機及鬧鐘、兩部電話機。穿過連通門有摩登的浴室及設備齊全的淋浴噴頭。另一道門通向客廳,以此與戴天仇的房間分隔。
他曾告訴她他們將共有一間套房,所以她不覺得驚訝。那完全是為了方便,在客廳裡他們可以展示樣品,供城外來的客戶參觀。
今天他們已排定與派遣車來的客戶一道午餐。麗詩打開行李,喊著正在客廳的戴天仇:「有沒有時間喝杯咖啡?」
「馬上就送到了。」聽得出聲音裡隱含得意。「準備好了就到這兒來,有樣東西你一定有興趣。」
毫無疑問,是風景,而且的確令人興奮。由飯店居高臨下的有利視野,可以看見座落於右方的聯合國大廈,以及後側的一個小公園。這時好奇的麗詩好想有機會和戴天仇到那個公園去散散步!
她確實走了一趟。到達紐約三天後的星期四,戴天仇就實踐了他的承諾。
這三天是忙碌、艱苦的三天,麗詩很興奮,但比原先想像的要來的吃力。她不時得擺出迷人的魅力和無懈可擊的笑臉寫訂單、與客戶談笑風生、事成後莊重地坐著,端視交涉的客戶個性而定;她還要包裹及拆開樣品,展示超薄計算機及兼具娛樂功能的電腦遊戲;她還得不斷供應咖啡、接聽電話,晚上與出線大老爺應酬時又必須隨侍在側。她幾乎沒時間單獨與戴天仇在一起——除了晚上,他在他房間而她在她房間!簡單地說,真是搞得精疲力盡!
但是星期四她仍舊照吩咐—早就爬起。「紐約不是—天看得完的。」早餐後戴天仇告訴她:「但我們盡力而為!」
他們玩得很盡興。到了漁人碼頭,還搭地下鐵,到渡口搭渡輪到自由女神的小島上繞了一圈,兩人爬上了自由女神,透過她的眼睛看紐約港口,海鷗飛翔……在渡口一些賣藝的業餘藝人的歌劇小丑動作,也叫她十分難忘……
他們還到賈桂琳結婚的大教堂,及教堂對面一個公園內看一顆李鴻章親手植的一顆梅樹,上百年歷史了,後來又到唐人街,就好像迪化街—樣,南北貨貨色齊全,大陸的、香港的、台灣的應有盡有,也是一個中國食品的小聯合國……
最後他們還搭車,經過五十四街都是色情地區的風花雪月的場所,滿街都是觸且驚心的海報、打扮怪異的女子與皮條客……
麗詩對戴天仇說:「看看他們!如果我在這條街看到你在那些商店門口探頭探腦,我會搭下一班飛機立刻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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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點,麗詩泡了一個熱水操;希望能讓疲憊腫痛的雙腳舒服些。今天的大部分觀光全都是靠它——但確實值回票價!真的,如同戴天仇所說,唯有這樣才能大略地認識紐約。他還說今晚帶她出去晚餐,就他們倆,謝謝老天。更高興的是他們只剩下明天下午與一家擁有全東岸連鎖店的公司會晤,然後一切就圓滿達成了。因此今晚他們可以輕鬆一下。
「我們要去—個令人心蕩神馳的地方。」當她表示僅需簡單的晚餐時他說。』
今天真是不錯,不需要應酬、不需要刻意打扮自己,若需要這些就累人了。她沐浴完後想到這些,雖然如此,過去這幾天倒是讓她認識了從未瞭解的自我。
她就赤裸裸地躺在床上,想先來個小憩。她真的驚訝自己的新發現,原來她也是個簡單的靈魂。沒錯!她相當幹練,能處理這些繁雜的工作,也是個演員——在紐約這幾天她就一直在作戲,她也可以是秘書、助理、售貨員、解說員、溝通專家以及客串戴天仇的女主人。這都是與她本人迥然不同的興奮奇妙,但……但她卻在與戴天仇手挽手漫步小公園時得到最大的樂趣。那是無聲勝有聲、一種靜默的知足恬適。對她來說,戴天仇送的一朵花遠較那些冗長、奢華、無聊的午餐晚宴來得彌足珍貴。那些枯燥的應對酬酢,氣派美則美矣,但她才不願意一直這樣過日子。
她忽然感到有些涼意,連忙鑽進被窩縮成一團。她就這樣微笑地沉人夢鄉。或許這不算什麼新發現,她可以永遠滿足於過平淡的日子嗎?只要不太過平淡無味……
「麗詩!麗詩!醒醒,你這傢伙。我敲你的門都快把手敲斷了。」
「什麼?走開!」她翻個身,閉起眼,再加個枕頭摀住耳朵。她想睡,她需要睡,一小時就好了……
「麗詩!我餓扁了,你說八點半能準備好,現在已快九點了——看看你!」
「什麼?」
「別再睡了,起床!」
她想笑,想告訴他她沒辦法,沒辦法穿衣、沒辦法出去,她累慘了。「哦,我實在不——」她掙扎著坐起來,眼睛漸開。「對……對不起,你在我房裡做啥?」
「你緊張個什麼勁!」他離開床沿,坐到躺椅上,假裝狼狽地看著她:「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是你的活動鬧鐘,還會有什麼事?你和我約好一起晚餐,記得嗎?」
她試著看清楚他。不錯,她是有些恍惚迷糊,但不致於忘了自己是光溜溜的。她抓緊被單護在胸口,謹慎地坐好。「哦,我們可不可以不出去呀?走了一整天——我已經動彈不得了。真的,我甚至爬不起床了!」
他忍不住地要笑出來。天啊!她是何等絕代美色呀!雖然說出來一定會被她駁斥的。但他可是從沒見過—個女人相信自己剛睡醒是漂亮的。她們總是擔心頭發、擔心脫妝或——或所有的一切都不對勁。然而這一切套在她身上全不恰當,她是美得不自覺:淡粉紅的柔肌吹彈可破,睡醒的傭懶姿態,精雕細琢的曲線,烏黑濃密的頭髮隨心所欲的披散,以及——
「你這個大色狼,為什麼這樣子看我?哪裡不對了?聽著,如果你想出去就自己去,但是——老實講,我沒辦法面對它,一想到還得走路我就——只要有湯和三明治,我就很滿意了。」
他仍然笑個不停。她懂,他是對的,他早已計劃要帶她去—個靜謐的地方……「好吧!我來安排。」他站起來,走到門邊還戀戀不捨地看著她。「但是你不可能—個人獨享,更不能拒絕有我作陪。」他開門走向客廳,臨走一鞠躬,像一個僕人。「晚餐馬上就準備好,小姐。准九時半。」然後,他本人又回來了。「所以,小姐,趕快下床,穿件衣服到這裡來!」
麗詩吃吃笑了。等他離開立即溜下床,潑潑冷水清醒一下,然後套上今天早上穿的斜紋布褲,再加一件新的柔軟羊毛衫。嶄新的羊毛衫是柔和的玫瑰紅,正好為她增色不少。麗詩最後再迅速修補一下唇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