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應廣璐
『你覺得我很笨嗎?』他有受傷的表情。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覺得你好像真的什麼都不懂,加上你的思想和行為模式都跟這個時代脫節,讓我不知怎麼跟你溝通、相處。』她怒氣稍斂。
自己何時變得這麼易怒?連何英霞的無理都不曾讓她馬上光火,他不過是不懂事一點,自己沒必要嘔成這樣。她平緩了自己的無名火。
『我要怎麼樣才能跟得上這個時代?』他誠惶誠恐地問。
他來此的目地就是為與她相知相守,怎麼可以情不投、意不合地白來一趟?
他要改變,要與她心靈契合。
問題很明顯是出在自己的身上,他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做個現代人。
『也許要學電影《大地的女兒》的方法!先不說這個,我們還是先去國家戲劇院。』
他們搭公車前往。
在車上,他虛心求教她關於車子的問題。後者有耐心地釋疑四輪傳動的原理。
他當她是百科全書。如玉覺得自己得補充知識了,以免被問倒。
中午時分,國家戲劇院裡坐無虛席,這出加演的《千年不醒夢紅樓》很感人。
如玉為千古愛情悲劇掬一把同情淚。
但,坐在身旁的寶玉卻哭得像牛在哀嚎,他的感情實在太豐富了!他這種驚天地泣鬼神的哭法引起全場觀眾的反感,一時間怨聲載道、噓聲四起……如玉的身體越坐越低,從背後看還以為她這位子上沒人坐。
不知節制的寶玉像觸動傷心處似地依然哇哇大哭,還越哭越起勁。
如玉本想裝作不認識他,偷偷地借尿遁溜去大門口等他。但她不忍丟下已哭成淚人兒的他,更怕他在人潮中走失。
散場時,她像身陷戰場中,拉著他逃命。
她的頭都不敢抬起來。羞於見人吶!
***
從花坊快速通過時,如玉瞥見何英霞正在罵彩雲。
要不是因為自己休假,何英霞也不會胡亂開炮。彩雲是代己受過。她對彩雲感到抱歉。明天請彩雲吃燒仙草!她告訴自己。
進入家門後,她馬上把賈寶玉塞進如璽的房間。
『姊,他的眼睛怎麼紅腫得跟桃子一樣?』桌前的如璽回過頭問。
『那齣戲演得太好,他感動得當場痛哭流涕。』
『如璽,你一定要去看那齣戲,感人肺腑啊!』賈寶玉推薦。
『不了,我對愛情大悲劇沒興趣。』如璽搖頭。
『可是那一出跟你姊姊的來歷有關。』他來個機會教育。
『拜託你以後不要在人前人後提什麼我是林黛玉的傻話,你看清楚,我哪一點像那個要死不活的林黛玉?』她本身不喜歡林黛玉光會哭哭啼啼的個性,更討厭林黛玉那種神經質的嬌弱,她不可能是那位病柳愁花林黛玉的轉世,她沒那麼不堪風吹雨打,如今更是百毒不侵。
寶玉仔細地打量她。論五官,她們有七分相像,但,她沒黛玉細緻柔和;在眉宇間她們同樣鎖上愁雲,但她比較不明顯;論個性,還有待觀察。不知她會不會同林妹妹一樣『質本潔來還潔去』?
『長相有像,個性還不知道像不像?』他實話實說。
『姊怎麼會像林黛玉那種性多嫉妒、度量偏狹的小家碧玉,說我大姊我還相信。』如璽發表個人意見。
『你們怎麼都對黛玉的印象不好,其實是環境作弄人,黛玉原本是活潑可愛的,由於寄人籬下和受人輕視才造成她的性格多疑。』他澄清黛玉的不白。
『我也受人輕視、寄人籬下,但沒有得狹心症。』如玉不苟同。
『等你談戀愛有第三者闖入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眼裡容不容得下一粒沙?』林妹妹是因薛寶釵進入大觀園後才性格丕變,處處刁難他,要他證明自己的真心。
『哈,如果我的男朋友移情別戀,我會大大方方地祝他幸福。』如玉打包票地豪語。
很明顯的,她還沒談過戀愛。
他越發感覺到她是在等他繫上再續情緣的紅線,不然這麼美的人怎會乏人問津?
『別說得這麼篤定。』寶玉打回票。照今天早上在那個賣難以下嚥的怪包子店裡,他和幾位小妹妹的善意交際中,他清楚地嗅出她的酸味和火藥味。
『不跟你說了,記住,不要再把我當成林黛玉就對了。我要去作飯了,而你也不要吵到如璽唸書,靜靜地把這些為你買的書讀完。』如玉交代寶玉該做的功課後,扭開如璽的房門,卻意外地逮到偷聽者──何英霞。
何英霞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愧色,她大大方方地踏進如璽的房間,一雙精明能幹的利眼不曾離開過寶玉這張好看的臉。
在花店,她眼角的餘光瞄到如玉偷偷摸摸地穿過玻璃門前,眼明腳快的她立刻尾隨上樓欲一探究竟,準備抓如玉的小辮子,可是如玉在扯的事很無聊,她聽了想打瞌睡,唯一讓她感興趣的是那個陌生的聲音。
她沒想到這個陌生人長得挺體面的,雖穿著普通,仍掩飾不了他上流社會的出身,他有種天之驕子的架式。
『他是誰?怎麼會在如璽的房間?我要一個合理的解釋。』何英霞問如玉。
『他前晚昏倒在後巷,被我和如璽抬回來,因為喪失記憶,所以我和如璽暫時收容他。』如玉據實相告。何英霞像禿鷹一樣老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不是偷聽她和如璽的談話,就是偷翻她的抽屜,她像活在監視器下,一點隱私權都沒用。在這種情況下,他要不被發現──很難!
『媽,他好可憐,你不要趕他走。』如璽央求。
『可是他不能住這……』
『媽,他有嚴重的賈寶玉幻想症,他的思想還在清朝,如果不把他糾正好,他到外面只有死路一條。』如璽不待何英霞講完,急急地說服。
一旁的如玉不吭聲。不是她不希望他留下,而是她不曾求過何英霞任何事,省得日後何英霞要她知恩圖報。她相信受何英霞輕如鴻毛的恩惠是要回報以重如泰山的大禮。
『媽不是那麼沒愛心,也不是不讓他留下,只是他不能睡在你的房間,我怕他會打擾到你唸書,他只能睡客廳。』何英霞咧嘴輕笑。
她相準他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貴族子弟,也許今日的投資,來日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何英霞盤算著投資報酬率。
『黎太太,謝謝你。』寶玉道謝。
『別說得太早,我是不會讓你白吃白住的,這段期間你得幫忙如玉看店做點雜事。』何英霞挑明地講。他的長相是很好的活招牌,一定可以招攬到許多女性顧客光顧。
『那是應該的。』他點頭。他覺得在何英霞身上似乎看到王熙鳳的影子,一樣的精強狠辣、嗜權刻薄。
知道他能留下後,如玉放心地去準備晚飯。
那晚的菜是色香味俱全,反應出如玉不自覺的愉悅心境。
第四章
何英霞的生意眼光果然獨到。
『紅樓夢』花坊有了賈寶玉的加入後如虎添翼,大張俊男美女的旗幟下,門庭若市,人潮川流不息,錢潮亦是滾滾而來。
如玉很清楚,賈寶玉居功厥偉。
不可否認,他很懂女人的心理,一張嘴像吃了糖似的,有點甜又不會太膩地耍嘴皮,把每位女性客戶哄得小鹿亂撞,心花朵朵開。
他受歡迎的程度不亞於劉德華,一些崇拜他的小女生每日風雨無阻地背著書包來報到,他都叫得出她們的名字,他這點本事她早見識過,只有彩雲還在那邊大驚小怪。誇張的是賣花的他每日都會收到購自店裡的獻花,當然絕大部分出自她的手,讓她有一魚二賣的商機。
她不像他,當有男客對她奉承幾句時,她的臉就變得像苦瓜,聲音則變得像母獅,嚇跑不少對她有意思的追求者;反觀寶玉,女客的諂媚,他甘之如飴,而且大小通吃、生冷不忌,燕瘦環肥照單全收,連篩選的步驟都省略。
像眼前這位穿金戴銀、擦『水泥漆』的深閨怨婦,也不看看自己的年齡已可以做寶玉的媽,還來勾三搭四的,當這裡是變相花店──兼營拉皮條的星期五牛郎店嗎?
她為他感到不值。三餐一宿的溫飽有必要這樣出賣色相、鞠躬盡瘁?
寶玉的臉紅了,一雙求救的眼神向她打訊號。
八成被那寡廉鮮恥的怨婦吃豆腐。如玉扯開嗓門,『寶玉,我的手指頭被花扎到了,好痛喲!』
寶玉丟下怨婦三步並兩步地跑到她跟前,抓起如玉翹起的食指就吸吮起來。如玉給怨婦一個示威的眼神,怨婦一臉難堪地掉頭就走。
『好了,人都走遠了,不用演戲了。』如玉收回那根被他吸吮的食指。可是卻收不回因他吸吮動作而造成的悸動,她的心狂亂不已,短時間內似乎無法平靜。
為什麼會這樣?大概是第一次和男人有肌膚之親的緣故吧!她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