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銀雪
湘織抬起含笑的目光,果不其然地有一個熟悉老人的身影映人眼中。「不,我是刻意在這裡等您的。」
「等我?」老人的眼中有著不小的驚訝。「小姐……」難道說,她知道了什麼?
「您叫我湘織就行了。」湘織讀出老人眼中的那幾絲慌亂。「上次我忘記請教您老人家的大名,所以才在這裡等您。」
「哦!」原來如此,老人鬆了口氣。「大家都叫我老季。」
老季?「那我可以喊您季伯伯嗎?」
「沒問題。」老人爽快地應允。
「季伯伯手裡也拿著書?」湘織眼尖地注意到老季手中的幾本書。
老季毫不客氣地逕自在湘織對面坐了下來,接著笑得有些靦腆。「沒啦,是工作上需要,也是最近才染上的興趣……」他在桌面上放下那不算少的一疊花卉書籍。「所以就由自己去買幾本書來研究研究。」
「季伯伯在小潔家工作很久了?」
「不,其實說久卻也不算太久,兩年前我在這棟房子剛落成時才來這裡工作。」
「兩年前?那跟我來台灣的時間差不多。」只不過她在台北住了一年,等考上花蓮的學校後又住校一年,所以真正說起來,她開始住進這棟房子也不過才三個月而已。
像是有意要轉開話題—般,老季突然插話問道:「湘織你很喜歡看書?」
「是呀。」無暇去思考別的事,湘織毫不考慮地回答。「一天沒看書我就會渾身不對勁。」
「除了看書之外呢?有沒有別的興趣?」
別的興趣?這可問倒了她。她從來沒想過。
看出相織的為難,老季慈愛地笑著說:「想不想聽老季我說說我最近的研究心得?雖然不是什麼高深的學問,不過我對弄蒔植草倒是稍有一點自信。」
接下來的時間,是老季滔滔不絕的花經。看著他雙眼炯炯有神的神情,聽著他沉穩起伏的音調,湘織心頭的暖意慢慢地蔓延。
因為她的心告訴她:老季是冒著某種程度的險來這裡陪她—整個下午。老季知道她的孤單,而她也清楚地知道,桌面上這一疊新得不得了的書是老季特地為她去市區買回來的。
☆★☆
「原來如此,你們四人約好明年開學時再一起回學校上課?」老季蹲在溫室的花圃前小心地翻著土。
看來老季今天的心情也不錯!
「嗯。」湘織站在老季身側,專注地看著老季手上的工作。
「這一年的時間說起來不算短,你不打算回英國一趟?」
乍聽老季這麼說,湘織的目光不自在地移向一旁。「不了。」
老季微側過身望向湘織,看出她眼裡的無奈。「對不起,我忘記湘織你上次說過你有不回去的苦衷。」
「不,季伯伯你別介意,其實那也算不上是什麼苦衷,要等我大學畢業後就可以回去了。」她不希望因為自己的事而使得任何人感到難過。
老季低下頭望著手中沾到的泥土,像是在思考什麼似的,良久,他才像是下定決心般,沉沉地自喉間吐出一句:「其實,老頭子我也算是逃家出來的。」
「季伯伯你……」逃家?她沒聽錯吧?
「嗯,兩年了。」老季不好意思地用手搔了搔額頭,卻讓泥土留在他的臉上而不自知。
原來,上次當她說她想回家但不能回家的時候,季伯伯所表現出來的介意是這個原因。「季伯伯也有不能回家的苦衷?」若不是這樣,她實在無法想像眼前這位慈祥和藹的老者竟會逃家兩年。
「算是吧。」雖然他離家的理由說起來還挺可笑的。
「季伯伯家裡還有什麼親人嗎?這兩年來您有沒有跟他們聯絡?他們可是會擔心您的!」湘織擔憂地在老季身邊蹲下。
「我就只有一個兒子。」而他這唯一的兒子也是造成他離家的原因。「不過我想他並不介意我這個沒出息的老爸離開。」要不然怎麼解釋這兩年來他每隔半年就會回到家門口去看院子裡那棵枝枯葉禿的老橡樹上是不是有歡迎他回家的記號時,卻都只是看見老橡樹的枯枝上空空如也?
「不會有這種事的……」
老季不甚介意地聳肩一笑,「算了,其實這件事說來我也有那麼一點不對,不能全怪那小子……」他回過頭,「我們就別談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了,湘織,要不要跟老季我學怎麼照顧這些傢伙?」他用手比了比身前擺放著的數盆花卉,開朗地笑道。
看見老手側轉過來的臉,湘織卻忍不住爆笑開來。
「怎麼了?」老季一臉的不知所以。
湘織帶笑拉起老季走到溫室門口的一面落地鏡前,一手指向鏡子,一手捂著嘴,朝老季輕笑著。
「這……」看見鏡中自己的額上無故地多出幾道垂直的黑色線條,老季才恍然大悟地跟著朗笑開來。
兩人就這麼站在鏡前大聲開懷地笑著,讓笑聲盡情地掃去心中的陰霾。
☆★☆
她原本一成不變的生活改變了一些。
自從在露台上認識老季起,她把她部分的時間撥給老季,聽老季滔滔不絕地說著他的花經和人生經。雖然老季總是說得冗長又瑣碎,但奇怪的,她就是有耐心聽。
或許是因為老季給她一種可靠又可親的感覺吧!讓她不自覺地喜歡待在他的身邊,即使那代表必需忍受老季長篇大論的聒絮。
自從放暑假至今,已經過了整整四個月,這原本該是屬於秋末冬初的十一月天,也已經開始帶些落葉的涼意。
偶爾,她會撥出整個下午的看書時間,跑到溫室裡看老季工作。
她拒絕了老季要教她種花的好意,因為她只想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老季工作時的那種認真和執著的眼神。
看著老季溫柔地整土、澆水、栽植和修剪花木,她不難想像老季必定是個關心孩子的好爸爸,只是……為什麼老季會說他的兒子不歡迎他回家呢?
她對這件事一直很在意,只是找不到機會向老季問起。
「湘織,你來啦?」大老遠地,湘織就看見老季站在溫室門口對著她不停興奮地招手,臉上十足幸福的笑容立刻感染了她。
「季伯伯,你今天不用在溫室裡工作嗎?」湘織加快腳步跑到老人跟前。
「我有一樣東西要送給你」老季黝黑慈祥的老臉上漾開一抹天真的笑意。
「送給我?」
「在這裡等一下。」不等湘織回答,老季轉身溜進溫室。
老季一臉的神秘讓湘織的心不禁也跟著期待雀躍起來。
「湘織你看。」老人手中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盆花由溫室裡跑出來。
看見老季手中的盆栽,湘織怔愣得說不出一句話。
細緻嫩綠的葉片上不見有任何一點蟲蛀的痕跡——她知道這是老季每天加倍費心照顧的那盆花。
她曾經好奇老季對這盆花的費心,老季只說這是托朋友從國外帶回來的珍貴花種。問老季花的名字,老季卻說那要等花開之後才能知道。
如今花開了……那是一朵朵張著五片細緻花瓣的小花,看著那一朵朵綻放著旺盛生命力的小花,湘織有那麼一瞬間以為自己看見的是一面鏡子——花瓣是與她的眼睛一模一樣的琉璃褐色!
「現在花開了,我才知道它的名字原來叫做『湘織』。」老季狀似輕鬆地打趣地道:「唉,真可惜,要是它開的是黑色的花,我就要叫它作『老季』了。」
「謝謝你。」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再怎麼笨的人也看得出來老季是特地為了她而兩種這花的。
「你喜歡就好。」老季聳聳肩,靦腆地笑—笑。
「喜歡,我當然喜歡。」
「這小傢伙是嬌貴蘭花的一種,一般人若是沒有老季我這麼好的技術和耐心,是根本不可能種得活它的!」老季拍著胸脯自豪地說。「我看就讓我來替你照顧它吧,湘織你可以每天來看它。」
「嗯。」老季為她做了這許多,她也得想辦法報答他些什麼才是。
跟在老季的身後走進溫室,湘織對著老季的背影輕聲問道:「季伯伯的兒子住在台北嗎?」
老季的肩頭微微地僵了半晌,「應該是吧,那小子的工作沒個定性,我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兒。」不過自己留給那小子的房子是在台北沒錯。
看來季伯伯並不排斥談這話題。湘織更進一步地問:「季伯伯達兩年來都沒有和他聯絡?」
「嗯。」
「那季伯伯怎麼知道他不希望您回去?」
安置好手中的那盆蘭花,老季面對湘織,「我當年離家的時候曾留封信給那小子,說如果他改變主意要我回去的話,就在家門口的橡樹上用黃絲帶綁上個繩結。這兩年來那棵橡樹上一直是空無一物。」
橡樹上綁黃絲帶?這聽起來好像是一首英文老歌的情節嘛。
「究竟您是為了什麼原因要離家?」
「這……還不就是因為那小子鎮日遊蕩,不肯安定下來我一氣之下就留書出走,沒想到好像反而讓那小子更樂得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