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銀雪
坐在桌後的解穆,心中五味雜陳地翻閱著手中的族譜,守候在身旁的,正是徐祿。
「祿。」解穆勞心勞力了大半生,如今又加上喪妻之痛,本不應如此蒼老的面容上,此刻已是皺紋橫生。他略帶老花的雙眼瞇成一條細縫,目光停駐在第十五代的解家族譜上頭,困難地開口:「這是代表著懲罰退出了嗎?」
徐祿並沒有開口,但這已代表他的回答。很顯然的,他並不這麼認為。
解穆歎了口氣,「那麼,為什麼兩皆平安呢?」
徐祿仍只是恭謹地站在解穆身後,不發言。
這一切若是上天的安排,問他徐祿也不會有個結果。
繼續翻閱著族譜,解穆的眉心愈發蹙緊。
第十五代,當時考中狀元的祖先解晉元推拒了皇帝的賜婚,衣錦還鄉準備迎娶自幼便和他如青梅竹馬般的丫鬟,卻在返鄉後驚愕地得知那女孩已死的消息。
當時家人和鄉民們只推說那女孩是因病身故,而他也信以為真,之後便在父母的安排下,與當朝丞相的千金結為連理。
一年後,丞相千金產下一名男嬰,全府上下均籠罩在歡欣的氣氛下。不料解晉卻在此時意外地從下人間的談話中,得知一個足以令他崩潰的事實。
「要是主母當年沒主張將懷有身孕的小靖處死以維護赴京趕考的少爺名聲,那麼今天解府也該有個兩歲大的小少爺了。」
乍聽此消息的解晉元雙眼暴凸,無法相信這個事實。
他的母親,他最愛的女子,以及他尚未出世的孩兒……這教他情何以堪?教他今後有何面目示人?
最後他選擇自我了結,在他前途正好的二十八歲,並且在遺書中寫下:為了處罰解家所曾經犯下的愚行,他詛咒今後解家香火必一脈單傳,至三十代後方休!
自此以後,直至二十九代,解家果真代代單傳,一胎男嬰產下後,不是父親就是母親跟著死去,若是嘗試再產第二子的祖先,不是胎死腹中,便是在次子滿月前,雙子必死其一。
漸漸地,便不再有祖先企圖做此嘗試。
解家世世代代皆謹守著這個教訓。
但奇怪的事發生了,在解家這受處罰的最後一代,卻莫名地產出一胎雙生子,而且均活過滿月……這一點令解穆頗為不解。
漸漸地,隨著男嬰的成長,解家人漸漸有了共識:兩個解家後代中,將來必只有一人能存活下來繁衍下一代!
而將來可能存活下來的那名解家後代,所有的人一致認為:絕不會是天性頑劣的小少爺,解祁辰,而是個性敦厚的解祁星。
「星,我們來比賽爬樹。」六歲大的解祁辰興匆匆地跑進解祁星的房間,卻看見他正和一個看來嚴肅的老師學英文。
「小少爺。」女傭氣喘地追趕而上,「不可以吵大少爺唸書。」
解祁辰看了看女傭一臉歉疚地直對著老師道歉,再看了一眼與自己樣貌相仿、卻得成天關在房裡唸書的哥哥,他看見了他眼底的渴望。不由分說地,解祁辰衝過去拉著解祁星的手就往外衝,還撞開在一旁發愣的女傭。
才跑下樓梯,樓上女傭焦急的叫喚便自頭頂傳來。「不好了,小少爺帶著大少爺跑了!」
他們才剛跑進大廳,便看見大廳中出現兩名男僕,一個跨步上前便擋住他們的去路,強悍地分開他們緊緊相握的小手,硬是將解祁星帶回書房,將解祁辰關進自己的房間裡。
面對被無情的分開,他們並沒有叫喊,只是不時地以眼神交流!
解祁星的眼中滿是歉意,而解祁辰的目光則是充滿恨意。
晚上,他們忙碌的父親終於回到家中,而那早已過了他們兄弟上床的時間。
解穆又馬上進入大書房中繼續白天未完成的工作。
半夜兩點,傭人們早已熟睡,解穆終於完成工作,他放下筆,收拾著桌面上的文件,眼角卻同時瞥見在昏暗的書房一角,有個嬌小的身軀正對著他瞪著圓大的雙眼。
「什麼時候進來的?」從那孩子不友善的眼神,只消一眼解穆便已分辨出站在那裡的是他的小兒子解祁辰。
為什麼同樣是他的兒子,祁辰卻總是對他充滿著敵意?從在襁褓中時便是如此,不論他怎麼逗,祁辰不是不曾對他笑過;相反的,只要他一抱起祁星,他便會呵呵地對自己笑個不停。
漸漸地,解穆也就不再試著逗解祁辰。
然而,在解祁辰小小的心靈中,又是怎麼看待父親對自己的疏離的?
原本屈身蹲在書房角落的解祁辰,晶亮的眼神變得陰鬱而封閉。
為什麼爸爸總是用這麼冷淡的口氣對自己說話?他曾經看過爸爸將祁星抱在手上舉向天空,那時的他絕不是像現在這種表情。
自己是不是做錯過什麼?為什麼總是得不到爸爸的一個關愛眼神?
見小兒子沒有開口,只是定定地望著自己,解穆歎了口氣。「有事嗎?」難道這個孩子就這麼討厭和他說話?聽見父親不耐煩的歎息,解祁辰強自忍下哽咽的衝動。
沒想到爸爸連和他說話都嫌煩!
他曾經躲在樹上乍見爸爸說故事給懷抱中的祁星聽,但自己卻從來都沒有享受過這樣的溫情……每每只要他一靠近爸爸或祁星,就會馬上被傭人帶開,並嚴厲地告誡他不要去打擾他們。
對於爸爸冷淡的態度,解祁辰要自己忍住別哭。
「為什麼我不能跟祁星一起睡?」
從小,他便和祁星分房睡,不,該說是他被完全地隔離在祁星的生活之外!這讓年幼的他感到孤單與不解。
「你們得學著獨立。」解耐心地解釋:「爸爸年紀大了,恐怕照顧不了你們多久。」殊不知自己的這種要求已被下人視作他放棄、隔離祁辰的意思。
「為什麼我不能和祁星一起出去玩?」他的重點在於「不能一起玩」。
「因為你們得唸書。」解穆以為他指的是「不能出去玩」。
「我……」淚水匯聚於解祁辰的雙眼,他握緊成拳的小手不住地發抖。良久,淚水終於滾出眼眶,他大聲喊道:「我討厭你!」然後頭也不回地衝出書房。
這一年,他不過才六歲。
「什麼?小少爺又逃學了?」
徐祿見怪不怪地放下話筒,並不打算採取任何行動。反正這種事又不是第一次發生,要不了多主小少爺就會自己出現的。
老爺這趟出國要到明天下午才會回來,只要明天一整天看緊小少爺,別讓他又惹老爺生氣便行了。
屋外後院,一棵高大的榕樹上趴著一個小男孩,從屋外的樹上望進二樓主屋的落地窗內,他雙眼中流露著對親情的渴望。
這裡是他逃學時經常來的地方,只有這裡能帶給他幼小的心靈一些平靜。
祁星正在房裡靜靜地看著書,而他,只要像這樣在屋外看著,心裡所有的不安便會一掃而空。
他知道家裡的每一個人,包括爸爸,都只重視祁星,但他並不因此而感到生氣,因為他也最喜歡祁星。
可是他卻討厭家裡每一個傭人,他們勢利地只懂得去討好爸爸最疼愛的祁星,為此,他會不時地製造些麻煩,讓他們頭疼。
逃學便是一例!他要他們焦急地到處找尋他。
但這方法最近已漸漸達不到他所希望的結果,因為那些傭人們知道,自己最多在晚餐前後便會自動出現,而只要爸爸不在,他們甚至根本不關心他今晚何時會出現。
解祁辰看見祁星起身開門,進門的是他們的父親。
「爸爸?」怎麼會?祁星說爸爸明天才回來的,不是嗎?
爸爸的臉色不太好看,八成是發現他逃學的事。解祁辰吐了吐舌,「誰教你們要把我跟祁星分開!」但是,他不知道爸爸今天會突然回來……他真的不想讓爸爸生氣,不想讓爸爸繼續討厭他呀!
為了讓兩個孩子能及早學習獨立,解穆刻意安排讓解祁星從小由家教教授課程,而解祁辰則和一般孩童一樣上下學。
解穆隨即又轉身走出房間,對著傭人們大發雷霆:「荒謬!一個才不過八歲的小孩就會逃學!你們這群人是幹什麼吃的?竟然連一個小孩都照顧不好!」
他因生意奔波之故,常常不在家,沒想到自己的孩子竟在不知不覺間變得如叛逆。
從門縫中看見父親正在對著傭人們大發脾氣,解祁星悄悄地掩上房門,跑向大落地窗邊。
「辰!」他推開落地窗,對著大榕樹喊道:「辰,你在嗎?爸在客廳裡發很大的脾氣,你快出來吧!」
如果他現在出去,一定會被爸爸打的。「我不要!」有著茂密的枝葉的屏障,解祁辰放了一百二十個心。「要是你把我的秘密基地說出去,那我以後都不理你了。」只要祁星不說,根本沒有人會想得他躲在這裡。
「你真的在?」解祁星的臉上漾開了笑,「快下來,去跟爸認個錯就沒事,爸人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