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殷曉瓊
「信不信由你啦!」唐莉笑嘻嘻地靠近她,輕聲說道:「不過,你想世界上會有幾個傻瓜肯飛過半個地球來同你開這種玩笑?」
沙灘的另一端,雲天正邊吹著口哨、邊甩動著手中的一條白吐司,步履輕快地走近他們。等他看清楚了來人,也不由得錯愕地大叫:「唐莉?趙嬡?」
唐莉微微一笑,向若歡眨了眨眼。「這就是你的『真命天子』吧!」
若歡笑而不語。
「爸爸!」念荷突如其來的叫聲嚇了眾人一跳。
四個大人同時望向海灘,只見念荷邊揮手邊跑向他們,身上的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小丑魚不會再餓肚子啦!」雲天對著念荷晃了晃手中的吐司。
念荷隨即注意到在場的趙媛和唐莉,但怕生的個性使她本能地立刻躲到雲天的背後。
「別怕,他們都是爸爸和阿姨的朋友。」雲天彎身對念荷說,接著一手搭上她的肩,另一手搭上了若歡的,一家三口活像是宣導片裡的模範家庭似的。
「喲,於若歡,瞧你背著我做了多少好事……」唐莉挑了挑眉毛,逸出一朵暖昧的笑容。
若歡看看趙媛,又看看唐莉,也不甘示弱地頂了回去:「你還不是一樣!」
「喂,兩位小姐,他鄉遇故人是值得慶幸的事,你們怎麼反而吵起來了呢?」趙嬡忙岔開話題。「若歡,說起來,我還真要好好謝你呢!」
「好好謝我?」若歡聽得滿頭霧水。
「對呀,要不是你,我和唐莉也不會有今天的局面哪!」
若歡雙眉微蹙,疑惑地看著唐莉。
只見唐莉淡淡一笑,然後不好意思地說道:「記不記得前一陣子趙媛打電話到法國找你,而你把電話都推到我家的事?」
若歡點點頭。「然後呢?」
「你老是不理會趙嬡,但他總得找個對象抒發心中的憂悶哪,所以,我自然就成了他傾倒情緒的垃圾筒……」
「啊!」若歡恍然大悟。「所以你們就這樣隔著幾萬哩的距離『談』起來了?嘩!真浪漫呀!」
「是呀,這一切可完全是拜你所賜呢!」趙嬡笑得有些靦腆。
「古人不是常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嗎——」雲天在一旁語意深遠地補充道。
沙灘上,兩對戀人相視而笑。
◆◆◆
「念荷,起床了,別忘了我們今天要去浮潛喲!」若歡輕搖念荷的肩膀。
念荷悠然醒轉,嘴角的笑如玫瑰初綻。她揉揉眼輕問道:「你說我穿黃色泳衣好呢?還是藍底白點那件好?」
「嗯,藍底白點的昨天穿過了,今天就穿黃色的,好不好?」若歡慎重其事地替她做了決定。
「好。」念荷愉快地翻身起床,不一會兒就盥洗完畢,換好了泳裝。
若歡見她如一隻黃蝶般翩然從浴室飛出,不禁也要讚歎出聲:「好一個可愛的小人兒!然而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後腦那把扎得有點凌亂的馬尾巴。於是,若歡隨手拿起桌上的梳子,輕輕按住了念荷的肩頭。
「來,阿姨幫你梳頭髮。」
念荷輕咬著下唇,審慎地看她一眼,考慮了半天,終於還是蹲坐在她的面前。
此刻,念荷對若歡已毫無戒心。
然而,就在梳子輕刷過念荷頭髮的那一剎那,若歡的心亦隨之揪緊——因為,才這麼輕輕一梳,念荷的頭髮竟然就成把成把地纏落到梳齒上。
「阿姨,怎麼了?」念荷見她不言不語,又停止了梳發的動作,忍不住回頭問她。
只見若歡拿著梳子怔愣出神,眼底有抹新生的哀傷。
「阿姨!」念荷輕輕搖她。
若歡倏忽回過神,赧然一笑。「阿姨不知道你會掉這麼多頭髮……」
「對不起,嚇著你了。」念荷垂首,歉然說道。
一陣心酸倏地掠過若歡的心頭。「念荷,快別這麼說。」
她顫抖地說,眼眶已泛紅。
「阿姨,你別難過,我已經習慣了,這是血癌會有的症狀……念荷輕輕握住她顫抖的手。
天哪!怪不得念荷一直不肯讓自己為梳頭髮——她,一個年僅八歲的小女孩,這一路的苦痛到底是怎麼捱過來的?而即使在此刻,她都堅強地反過來安慰自己……
「再不去浮潛,天氣就要轉熱了;」念荷提醒道,她們最怕在大太陽底下活動了。
「好,我們現在就去。「若歡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披上浴巾,牽起念荷有小手,直往海邊走去。
一走近沙灘,兩人即看見雲天正躺在涼椅上悠哉游哉地喝著椰子水。「喏,今天的魚又有口福啦!」看著她們走來,他對念荷甩了甩手中的一條吐司。
「爸爸你真好!」念荷笑著接過雲天手中的吐司,旋即說道:「我要去浮潛了,你們要不要一起去?」
雲天輕扯著她的馬尾巴,笑了一笑。「你這個勢利的小鬼,得了好處之後就不甩老爸啦?」
念荷嘟起小嘴。「小魚們都餓了嘛!」
「好好好,你快去餵魚,我們隨後就來。」還是若歡瞭解她。
「你們要快來哦!」念荷說著,拎起吐司,一轉身就已沒入海面。
眼見念荷已遠去,雲天這才收起笑容,忙不迭地從涼椅下抽出一張報紙遞給若歡。
她的目光,立即被幾個碩大的黑體字攫住:
台灣富商雷盛名下叵款被情婦方婕潛卷一空
雷氏企業集團陷入空前的財務危機之中……
若歡先是一陣驚愕,然後,她慢慢放下報紙,漠然一笑,冷冷地道:「報應,真是報應!」
「聽台灣商界的人說,雷盛正在極力尋找你的下落,希望你能大張旗鼓,重振雷氏企業雄風。」雲天說。
「他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若歡搖搖頭,頗不以為然。
雲天詫異地望向她。「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雷氏龐大的產業沒落殆盡?」
若歡聳聳肩。「那不關我的事。」
「可是他畢竟是你的父親,你怎麼忍心讓他的畢生心血毀於一旦?」
「這是他咎由自取。」她的眼中冒出仇視的火光。「我相信這是老天爺對他的懲罰。」
「若歡,你……」雲天難以置信她會有此反應。
「別再勸我了,上天沒有要他一命償一命就已經算是厚待他了。」
雲天頓覺啞口無言,有時候他不得不承認,若歡的確是一個頑冥剛烈的女子,而這一切,又都是她那個不安於室的父親所間接造成的……
遠處,念荷正浮出海面,奮力朝他們揮手。
「念荷在叫我們『下海』了。」若歡說道,亦揮手回應,適時中止了有關雷盛的話題。
「那我們就『下海』吧!」雲天站起來,輕歎了一口氣,隨即和她並肩走向湛藍的海洋。
「若歡,你的電話!」雲天朝浴室喊道。
若歡旋即頂著一頭濕髮出來接聽。
「若歡,我是趙媛。」彼端傳來熟悉的男聲。
「啊,你這樣光明正大地打電話來打我,不怕同時會打翻兩個人的醋罈子?」若歡笑道,淘氣地對著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雲天扮了一個鬼臉。
「今天的報紙你看過沒?」他沒心情和她說笑,直接切入正題。
「看啦!」她輕鬆答道。
「想不想回台灣看看?」
「不想。」她答得簡潔有力。「雷氏垮都垮了,就算我回去又有什麼用?而且,我壓根兒就沒想到要回台灣……」
「你聽我說,雷氏並沒有垮台,只不過是一時之間資金周轉不靈……」
「那就更沒有理由找我了,」若歡截斷了他的話。「你知道從我身上是搾不出什麼錢的。」
「但是你的智慧才幹卻是雷氏最大的資產!」趙嬡忍不住吼了起來。「雷盛具有身為一個頂尖企業家的敏銳直覺,我知道他不會看走眼的。」
「是嗎?如果他的直覺夠敏銳,那麼當初就不會看上方婕那樣的女人了。趙媛,你也未免太高估他了。」若歡毫不留情面地批評道。
「若歡,現在不是談論雷盛私生活的時候,而且雷氏的財務危機……」趙嬡苦口婆心,只盼能使她改變心意。
「對不起!我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若歡再一次截斷了他的話。「你難道還不明白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嗎?一個人若不能對感情負責,那麼他的所作所為就自然流於虛偽矯節,這種人根本不值得我去同情!」
「若歡,你身上流著雷家的血,你不能這麼絕情呀!」趙媛仍不肯放棄。
「我並非絕情,只是不濫情。」若歡冷冷地應了回去。
「若歡,無論如何,你是雷氏最後的希望,請你慎重考慮……」他的語氣幾近懇求。
然而,她一點也不為所動。「請他另請高明吧!」
「若歡——」
「你就別再白費口舌了,再見!」砰的一聲,她掛斷了電話,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情緒。
雲天從報紙裡抬起頭來,似笑非笑地說:「你拒絕人的口才堪稱一流。」
「只要有充分的理由,每個人的口才都會是一流的。」若歡說著,軟綿綿地躺進沙發裡,這才發現水珠正不斷自額際滴落,肩頭和胸前早已濕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