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殷曉瓊
「謝了,我不餓。」這時即使山珍海味擺在面前,她也食不下嚥,因為她早就被雲天給氣飽了。
「我會留一份鮪魚三明治在桌上,你隨時可以吃。」他記得她最愛吃鮪魚三明治。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她不爭氣的眼淚竟然悄無聲息地慢過雙頰,不知是因為他的欺瞞,還是因為他讓自己的幻想破滅?
「我對他曾有過幻想嗎?」她喃喃自問。
不!他和其他男人並無兩樣,不過是個不安於室的花心大羅卜罷了。父母的婚姻是個血淋淋的例子,她絕不會重蹈覆轍!黃昏的後院。若歡已在後院裡躺了一天,因為她著實不想再見到雲天。
中午,雲天親自端了午餐來,又為她撐開涼棚,見她仍不言不語,便識趣地離去。
她無法忍受他是個不誠實的人。
「你今天是怎麼啦?躺了一整天,動也不動,像只懶貓似的。」唐莉推著輪椅,笑嘻嘻地走近她。
若歡轉頭,懶洋洋地瞥她一眼。
「當心把自己躺胖了。」唐莉彎下身來,兩手插進她的胳肢窩扶起她。
「你做什麼?」她大嚷,搞不清楚唐莉有何意圖。
「帶你去海邊走走啊!整天悶在這幢大宅院裡,遲早會悶出病來。」她說著,已把若歡扶上輪椅。
唐莉抹去額頭上的汗,說道:「你腿受傷不能到處跑,一定快悶死了吧?」
「你待在普吉島的日子不多了,別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若歡怕她玩得不盡興。
「算了吧!普吉島就這麼丁點兒大,百貨公司和PUB又只有那麼幾家,我早就玩膩了。」她百般無聊地說。
「如果你閒著沒事做,那就隨你吧!」若歡心想,出去透透氣也不錯。
唐莉聞言,嘴角旋即浮現一抹詭詐的笑意,因為在走進後院之前,她早已和趙嬡碰過面,並且答應了他的請求。而現在,唐莉正在履行她的諾言。
海邊。
「不能走路就像是失去自由一樣。」若歡歎道,聲音呼呼地被吃進海風裡。
「怪不得你整天都無精打采。」唐莉推著她,沿著海岸線漫步而行。
若歡苦笑,心想,肉體的痛怎麼會比得上被人當傻子耍痛呢?
若歡望著海面,突然想起一個埋在心中許久的疑問,遂轉向唐莉問道:「你怎麼突然想要回法國?」
「……玩膩啦!」她聳聳肩,轉過身去,不讓若歡看到自己失落的神情。
「你捨得下左雲天?」她懷疑地盯住唐莉的背影。
「人生就是有捨才有得嘛!我和他若是有緣,自然會再相見。」此時她也只有故作瀟灑。
「真搞不懂你。」若歡啐道,想不到她還是如此善變。
唐莉微微一笑,指向不遠處的一家濱海餐館。「那家餐廳的螃蟹,口味一級棒,我們過去打打牙祭吧!」她技巧地導開話題。
「好啊!」若歡整天胃口欠佳,沒吃進多少食物,現在倒真有點餓了。
於是唐莉把她往餐館的方向推去,但是沒走幾步,唐莉突然驚呼起來。
「糟糕!我忘了帶錢包!」她著急地說。
「啊,我也沒帶。」若歡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
唐莉早就料到她不會帶了——直接把她從後院推出來,她哪裡有機會帶呢?
「沒關係,我這就回去拿,你等著,我馬上回來!」唐莉說著,即轉身跑開。
「唐莉,別麻煩了!」若歡朝她的背影喊道。「我馬上回來!」唐莉邊跑邊回頭,臉上笑咪咪地——太好了,一切都在她的計劃之中。
拗不過唐莉,若歡只能坐輪椅上,望著遠方一座不知名的小島出神——要不是怕紫絹阿姨難過,她還真想立即和唐莉回法國去,以避免見到左雲天那張嬌情的臉;但是,紫絹阿姨要是見到她好端端地出門,卻坐著輪椅回來,不知會怎麼想呢……想到這裡,她歎了一口氣,打消和唐莉回國的念頭,畢竟這十二年來已經太麻煩紫絹阿姨了,她絕不能再讓她傷心難過。
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已然來到她的身後。「唐莉,你這麼快就來啦?」若歡隨口問道。
來人悶不吭聲站到她面前,雙手捧著一束黃玫瑰。
若歡大驚失色,「是你?」
趙媛的臉上正綻出一朵朝陽般的笑容。「若歡,我終於可以親自把這束花交給你了。」
「是你要唐莉把我帶來這裡的?」她冷下了面容。
「她是個善良的女孩。」他迴避她的問題,直接把玫瑰放到她腿上,衷心地說:「祝你早日康復。」
「謝謝。」她只有禮貌以對。
「還有一樣東西要送你。」說著,他從口袋掏出一隻圓形的絨布盒子遞給她。
「無功不受祿,我不能接受你的禮物。」她看都沒看,便把盒子推還給他。
「若歡,別拒人於千里之外,這是你的生日禮物。」他柔情款款地看著她。
「生日?」她杏眼圓睜。
「你不會忘記明天是你的二十五歲生日吧?」他望著她,依然滿臉溫柔。
「哦!」她應了一聲,恍然大悟,這兩天實在發生太多的事情了,讓她幾乎連自己的生日也差點忘記。
「這是我特地為你挑選的。」他抓起她的小手,把盒子放到她掌心上。
「難得你還記著我的生日。」十二年來,除了紫絹阿姨和唐莉,從沒有人在乎過她的生日,而趙媛竟然還記得……
也許,她該對他重新評估,至少比起左雲天來,他殷實多了。
她好奇地打開盒子,一條設計高雅、鑲滿碎鑽的心形項鏈赫然映入眼簾。
「喜歡嗎?」他急於知道她的反應。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接受。」她蓋上盒子,隨即把它還給他。
「不,只有你才配得起這條項煉。」他按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看著她的臉。
「趙媛,不要對我這麼好,你知道,我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我會等,不管是三年還是五年,我會一直等到你點頭為止。」他仍然不改初衷。
「趙嬡,你太固執了。」她歎了一口氣,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並不理會她的話,逕自神手撥了撥她額前幾絲亂髮。「海風把你的頭髮都吹亂了。」
直到接觸到她不自在的目光,他才忙不迭地把手縮回來。「對不起,我太忘情了。」
「沒關係。」她訝異自己竟會這麼說,但趙嬡的真情是毋庸置疑的,這可能是自己沒有對他生氣的理由。
老實說,趙嬡是她所遇過最誠懇實在的男人,尤其難得的是,他生長在富裕的雷家,但並沒有沾染上雷家的紈褲氣息。
「你知道嗎?你一點都不像是被雷盛『栽培』了十二年的人。」若歡有感而發地說。
他微微一笑。「你這話是恭維還是貶損?」
「你怎麼會認為這是貶損?」她不解。
趙媛蹲下來,和她一同望向海上殷紅的落日,思緒不覺飄回從前。「在進雷家之前,我一直住在梨山,自然滿身都是山林原野的氣息,所以到現在還像是個鄉巴佬——」
「總比雷盛那種暴發戶的氣息好。」她打斷他。要是他真像雷家的人,此時,她就不會讓他蹲在身旁了。
「但要不是雷盛,我也不會遇見你。」他永遠也忘不了十二年前那場婚禮上,初見她時所產生的悸動。
然而,對於他的話,若歡完全嗤之以鼻。「哼,他畢竟是你的再生父母!」
「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要不是從小父母雙亡,我也不會讓如眉阿姨收養;而要不是如眉阿姨嫁給雷盛,我也不會遇見你。」講到這裡,他若有所思地笑了起來。「若歡,你說這像不像是『傾城之戀』裡的情節?」
「你是說一座牆的傾圮只是為了成全白流蘇與范柳原這一段?」若歡問。
「對,一座牆的傾圮只是為了成全一樁愛情;而我的命運卻促成我們相遇。」他雙眼發亮,十分陶醉於他的新發現。
「不,趙嬡,」若歡隨即敲醒他的幻想。「小說中儘是些綺麗男女,我們卻活在醜陋的現實之中——況且,我們只是相遇罷了。」
「不,我們不會『只是』相遇的。」
她又歎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癡情又殷實的男人總是讓她歎氣。
「我母親的忌日就快到了。」她連忙轉移話。
「啊?」他沒料到她會突然提起紫菱,但仍隨即鎮定下來,故意問道:「這些年來,你一直很懷念她吧?」這一次,他得好好逮住這個機會。
「嗯,除了脆弱,她是個幾近完美的女人。」她淒淒然。
「但脆弱還是摧毀了她。」趙媛附和。
「不,是對愛情和婚姻的幻滅摧毀了她。」母女連心,她是瞭解紫菱的。
「那麼,你想回台灣看她嗎?」他導出正題。
「我——」她猶豫不決,畢竟十二年來她一直未曾上過紫菱的墳,但又怕回台後和雷盛有所牽扯。
趙嬡看出她的擔憂,忙說:「你大可不必和雷盛見面,就純粹回去上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