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羿君
韓千劍原本緊抿的唇瓣不覺展開笑紋,腳步亦輕快許多。
從林間穿過的夜風,將暑天的熱意消散不少,搖曳的月影從樹間篩下在山徑上拋落許多銀屑盤的光片。
韓千劍拉著他的老馬於樹枝上緩緩走著,山裡頭空寂無人,獨有夏蟲平添細音,或是他不經意踩碎的枯葉發出的沙沙聲響。
逛了這麼一圈,他不覺感到有些餓意,可是在這深山野地裡哪來的東西果腹解饑?
他拉住韁繩,舉目四望,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得山裡頭不只他一個人在。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中了箭的野雞摔在他腳邊,韓千劍好奇地撿起那隻雞,這麼晚,還有獵戶在打獵嗎?
「唉,你怎麼在這兒?」一個輕盈的身影無聲地落在他身畔。
韓千劍一看原來是藍菊悠。她穿著一身藍灰色的褲裝,背後扛著箭筒,一手拿著弓,另一手則握著繫著石塊的布條。汗濕的髮絲貼在她額上,盤好的髻已有些凌亂。
「那你又怎麼在這兒?」韓千劍反問。她裸露在外的手肘上有道血痕,似乎是被獸類抓傷的,他忍不住以指尖觸碰那傷口,但旋即像碰著了燒燙紅的烙鐵似地縮回。
藍菊悠看看自己的手,不以為意地笑道:「不礙事。」她伸手朝向韓千劍。「我的獵物。」
「這隻雞?」
藍菊悠點點頭:「是啊,要做我包子裡的餡料。你不知道嗎?雞肉清爽不油膩,教人百吃不厭。」
「你都是這樣找包子的料嗎?」韓千劍助她把背上的獵物放到老馬背上,有兔子和野雞類的收穫。「你一個人不怕碰到什麼危險嗎?」
「有啥好怕的,最可怕的是自己嚇自己。」藍菊悠伸展身子,拿掉那些後輕鬆許多。「再說誰敢招惹我,我就送他一箭。」
韓千劍笑道:「你太放肆了,不是個女人家該有的樣子。」
「該什麼樣子?」藍菊悠瞅著他,這個冬烘先生又想發表什麼高見,不過耳尖的她卻聽見不尋常的異聲,好像是人類飢腸轆轆的聲音。
「你晚上吃了嗎?」
韓千劍吶吶地扯動嘴角,被她發現了。「沒怎麼吃……現在餓了。」
「既然餓了為什麼不來捧我菊香樓的場,不給我面子啊。」藍菊悠老大不客氣地以食指尖戳戳他的胸口。
韓千劍別過臉去不回答,其實他有那麼一瞬間差點走到菊香樓,可是他想想怎麼這麼簡單地就被藍菊悠的手藝給征服了,一時心有不甘,便和自己的肚子過不去,隨意吃了點面就算了事。
「我也餓,不如就烤隻雞來解饞吧。」藍菊悠興奮地提議。在山林中燒烤,是多麼富野趣的事兒啊。她拍拍手,先前他在菊香樓時見過的大黃狗踩著躍跳的腳步而來,背上還綁著一個布包。「大黃背上的包袱裝的是一些調味料。」
藍菊悠說到做到,馬上跑進林子中抱了一些枯枝,掏出隨手帶著的火種,於路邊燃起小小的火堆。韓千劍立在一旁看著她的舉動,藍菊悠瞟他一眼,站起身來,兩手插腰。
「喂!你木頭人啊,去砍些柴火來啊。」
「我?」韓千劍愣住。砍柴火?手邊又沒斧頭。
「是啊,不是你,難不成是我嗎?」藍菊悠抽出箭筒中的刀子,在他眼前晃著。「我這是廚子刀,專管廚房裡頭的事,砍柴這回事當然就交給你腰上的劍。」
她拍拍韓千劍上配劍:「敢情這劍是掛著好看的?」
韓千劍無奈地走入明暗的林子中,算他倒霉,碰上個不講理的女人,手中的青鋒劍還真是糟蹋了,拿來砍柴,被鑄劍師傅聽了,師傅一定痛徹心扉,捶胸頓足。
火光點亮他們週遭的林地,光源之外的地方更形黑暗,老馬兒臥一邊,拉出的影子斜斜地劃過大半個林子,更遠的地方影子和黑暗合成一體,分不清景物的樣子。
藍菊悠專注地烘烤著木架上的雞肉,經過她塗抹隨身都帶著的調味料,再經火烤,雞身烘成濃金色的外皮,散著誘人的香氣,挑逗著韓千劍的食慾。
看著韓千劍目不轉睛的神情,藍菊悠忍俊不住笑了開來。拭淨刀刃後,她切下一塊熱騰騰的肉塊給他,滿意地看見韓千劍驚奇的神情。他的表情真是對一個廚子最大的恭維。
「喜歡嗎?」
韓千劍點頭,肉鮮美多汁,咬下去,肉中的汁液充滿口中,辛香甘甜,鹹淡適中,金黃色的外皮另有風味,教人意猶未盡……
「這隻雞就算我款待你,下回記得來店裡捧場。」
藍菊悠不忘交代,開玩笑,如果菊香樓沒客人,那她就得喝西北風,怎麼可以讓這種事情發生。所以,說什麼也要把客戶拉緊。
「藍掌櫃你……」
「我怎麼著?」藍菊悠切下雞腿給自己。
「你的舉止應該注意,該留心的禮度儀法要謹守。
別像個風騷的女人,」韓千劍語重心長地說著。「否則會讓人看輕。想再找個依靠就難成了……」
藍菊悠眼瞳轉了一圈,再嫁,她為什麼要嫁人?就是不想嫁人,不想有人纏,才說自己文君新寡的,這捕頭說些什麼傻話。不過她轉念一想,還是有蒼蠅死盯著她,也許就是人家還不怎麼看輕她的結果。攫在心中琢磨著,是該再想些法子教那些蒼蠅滾遠點……
「藍掌櫃,你究竟聽見了沒?」韓千劍在她面前搖著手。
藍菊悠吊兒啷噹地點點頭。再說吧,再說吧,她在心裡頭回答。
街上的人來來往往,又是每月一次的市集,攤販擠滿了整條街。每當這個時候就是衙役得特別留心的時刻,因為當街上塞滿了人,也就是扒手當道的時機,不在街市中多巡幾回,那些扒手們就當城裡沒人管。
轉了個彎,韓千劍和三名捕快走入購物的居民中,其實趁著市集來採買的人不光是在住城裡的居民,還有隔著幾十里路外的村落莊戶。因為這兒實在是太偏僻了,很少有商人會來到這兒,是故,每月一次的趕集對他們來說是重要的生意,趁著這個時機還可以在街市中將自家種的成品拿來販售,多少可以貼補家用。
一個身材矮小,佝僂軀體的男子,眼神在其他人上頭飄啊飄的,稀疏的山關鬍子用手梳了梳,看在韓千劍眼裡就覺不對,瞧他那副鬼祟模樣,絕不是什麼善良的百姓。
那男子魚樣地滑過身畔的人們,裝成若無其事的樣態,口中還吹著不成曲的口哨。他撞了一名外表光鮮的人一下,同他賠個不是後,兩人便散開,下一刻那人要掏錢付帳時驚覺荷包不見蹤影,慌忙高聲叫喚:
「有賊啊!有扒手啊……」
韓千劍連忙施展輕功步法追上前去,被他相中的獵物很少有逃脫的機會,更何況只是這種毛頭匪人。
不過今天的街道擠滿了人,妨礙他的步子。
同時那小像泥鰍般滑溜,到處在人群裡頭鑽動,總是離他約三步遠……
可惡!再這樣下去有損他威信。韓千劍打定主意,騰身躍起,踩過兩位路人的肩頭,搶上前伸手抓住竊賊的手臂,使出擒拿技將他擲倒在地。那小賊哀哀地叫出聲來。
「看你怎麼跑?」韓千劍以繩索縛住那人的雙手。
「哎呀!韓捕頭好俊的身手。」一個嬌滴滴的女音插入。
韓千劍呆了下,這聲音好熟呀,抬頭一看,原來他正好在菊香樓前。
那話音的主人正倚在門邊,笑盈盈地瞅著他。她臉上薄施脂粉,唇上染了胭脂,紅艷艷地像是盛開的薔薇花瓣,在她笑顏上盛放;著一身藍色衣裙的女子,如黎明破曉時的天頂的那抹天色,帶著涼意如同水流似地溜過心田,滲入其中……
「你是——」
「我是藍菊悠啊。」她淺淺笑道,舉止中流露出的媚態教韓千劍一時傻了眼。
「唉,藍掌櫃,你今兒個怎麼換了姿態啊。」一名上門來的客人帶笑地問。
「還不是韓捕頭教的麼!」藍菊悠輕佻地以手臂撞了來人的胳膊。「他說女人家要有女人家的模樣,韓捕頭的話絕不會錯,所以我反省了一回,決定按捕頭的話行事。」
來客傻呼呼地笑,今兒個是交上什麼運道,居然受藍掌櫃的青睞呵。
「來來來,快進來坐吧。」藍菊悠攬住他的手,笑盈盈地引他入內。
「哎呀……痛啊……」
突然間韓千劍手底下的扒手殺豬似地嚎叫起來:「大人,開恩啊,我的手快斷了……」
「對……對不住!」韓千劍連忙鬆手。「不好意思。」
「大人,」那人苦苦地哀求。「我也只不過搶了個荷包罷了,用不著將我的手廢了啊,大人……」
其他的捕快趕來,接替韓千劍捉住人犯,而韓千劍則呆呆地望著菊香樓裡穿梭來回,不時發出銀鈴笑音的藍菊悠。瞧她眼波流轉,在客人和客人間游移。前些日子裡她掩不住的英氣消逝無形,彷彿是一場清晨的淡霧散去無痕,現下全是輕佻流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