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小婢娘子

第15頁 文 / 易淳

    強迫自己壓下翻騰的思緒與恨意,她質問道:"那你又為何要將小鐵哥送與沈三采,你明知會如何的!"

    與沈三采夫妻只不過兩年,她已目睹不下百次,他是如何虐玩少年的。那不是個"人"該有的行為。

    "知又如何?我是存心。"啜口清茶潤喉,申浞少見起伏的黑眸如今有絲紅浮現。"何小鐵竟脅迫我,若不每月供應他百兩銀子,就帶走你好生虐待……"氣極,磁杯在他掌中化為碎片,茶水灑了一地。

    "阿漓,你是我親妹子,娘以生命換來的,我不能放任人傷害你。"喘口氣,他好溫柔地輕語。

    申漓渾身一震,淚水不受控制地落下。"那你為何不說?告訴我呀!早該告訴我的!"心底最寶貴的部分崩落了,她懷疑自己是否會就此死去。

    十年的心,一直牢牢繫在何小鐵身,思念……永無止境地思念,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痛苦地閉上眼,想阻止不斷落下的淚,反而讓淚水滾落得更快。

    "阿漓,我不願你傷心。"

    猛地站起身,她指著兄長吼道:"我恨你!我恨你!"轉身,她衝了出去。

    "阿漓!"申浞忙要追上去,便瞧見申漓身子一斜,跌倒在地。

    誰能瞭解她心中的愁與苦?十年來她所念念不忘的情與恨,到底算什麼?

    一股氣瞬時提不上來,鬱悶地哽在胸口,壓得她好難受,好想——一走了之……

    趴倒在石子路,張口想盡情慟哭,卻只有幾聲細不可聞的泣聲,寂寥地被空氣吞噬。

    她抱住頭,欲尖叫來宣洩內心滿塞的痛苦悲傷,仍只有靜默……

    倏地!她全身挺直如緊繃的弓弦,往上仰視蒼鬱藍天,下一刻,整個人竟毫無預警的軟倒,像只被丟棄的破布娃娃,淒涼地躺在地上。

    意識是在一瞬間被抽離身體的?她落入無盡的深沉黑暗……

    知道申漓回娘家一事,是在接到申浞送來的信箋之後。

    展開信件,他跳起身,顧不得桌上堆放如山的文件,一言不發牽了馬便走。

    "爹爹?"星河對著他遠去的背影大喊,喚不回他的回視。

    "海姐姐……"她只好回頭看站在一邊,不知正看些什麼的姐姐。

    星海捉著婁宇衡丟下的信箋,臉色忽青忽白,最後漲得通紅。

    "海姐姐?"拍拍她緊繃的肩頭,星河一臉擔心。

    "我不要!爹!"星海突地喊起來,洩憤似將手中的紙撕成碎片,往空中一丟,提起裙擺追了出去。

    搞不清狀況的星河先是呆了下,隨即拉住姐姐。"等等,咱們找向管家去。"

    "對!找向管家!"大夢初醒般,星河回頭迅速跑得不見蹤影。

    "等我呀!"星河不願被拋下,也追了上去。

    卻叫眼前的碎紙吸了去,反停了腳步,蹲下身去將之一張不漏的拾起。

    小心捧著紙片走回房去,她無比耐性地將它們拚回樣,這下她也急了。

    信是這麼寫的:

    "婁兄敬效:

    舍妹日前回府,大病昏迷數日未醒,請速至。

    申浞"

    "怪不得海姐姐與……"她急得直搓手,不知所措地喃喃自語起來。

    "真糟呀!萬一後娘又死了,咱姐妹是不是又要再多'娘'了?那海姐姐每回都要趕人走嗎?應該不會的,後娘看來不像個短命鬼……呸!我少烏鴉嘴了……"不自覺,她叨叨絮絮的話脫離了正題。

    最後她噤聲,望著信箋發起呆來。

    同時刻,婁宇衡已到達申府,連通報也沒就衝了進去,卻在大廳被申浞阻止。

    迎面飛來一張紙,他反射性捉下。"阿漓在哪兒?"

    "她閨房內。"合上書卷,申浞淡然回應。

    "閨房?"他蹙眉,深以為刺耳。"她是我的王妃。"強硬語氣不容置喙。

    "就快不是了。寫下休書吧!"優美下巴一掃,指向廳內一張擺放文房四寶的桌子。

    望去,婁宇衡的火氣爆發開來,一拳打穿那張桌,物品跌落一地,墨汁更染黑了光可鑒人的地面。

    "申浞,你別欺人太甚!"

    "然後放任你傷我妹子?"劍眉輕撇,申浞低垂的眸遮去所有表情。

    一時無語,婁宇衡只能憤怒地死瞪一臉冷漠的友人。

    "阿漓昏迷了這些天,常夢囈些你的事,婁兄,她是個值得你疼愛的姑娘,可不是任你欺的小媳婦兒。"黑亮的眸帶上暗紅,直直盯住他的眸。

    "她是我的妻,我自會珍惜。"不閃不避,口上相互鬥爭的同時,也以目光較勁。

    "忘了趙芸娘?"

    "不可能!"婁宇衡幾是反射性地拒絕。

    接著一團雪白人影捲入,激動地接道:"不許忘!不許忘了娘!"是星海。

    她早哭腫了眼,一臉淚痕交錯的狼狽。

    "那好,寫休書。"一彈指,申浞懶得多說。

    "寫就寫!你以為我爹很喜歡後娘嗎?她沒娘美麗、沒娘能幹,又是個壞心眼的人!最惹人厭了!"吼完,星海又哭得淅瀝嘩啦。

    "住口!"婁宇衡煩躁地對女兒怒叫,嚇住她流個不停的淚。

    "我要阿漓,你不能阻止。"堅定地說完,他跨開大步往屋內走去。

    申浞也不阻撓,默然端坐椅上,任隨他擅闖。

    一番眼神的較勁,他確信婁宇衡愛上了申漓,只是仍不願認真面對。

    這就夠了,往後的事他沒資格插手,只求亡母能在天好生保佑這一對了。

    "大哥,他找得著九姐的屋子嗎?"申書苗抱著兒子,好擔憂地直望婁宇衡去的方向。

    "吃點苦頭也是應該,我會派人適時地領他進'籬院'。"將妻子抱上腿上,眸中閃著促狹。

    "你這壞蛋!耍我爹!"星海發指地驚叫。

    看都不看她,申浞冷哼道:"小女娃,你滾回去吧,申府中的事還沒你開口的餘地。你爹害了我妹子,小耍一下還嫌不夠呢!"

    "誰叫她是別人的破鞋……"咕噥,她不想承認自己已心軟。

    申浞看似不以為意一笑,招來奴僕。"送郡主回府。"

    "!我還是不要爹忘了娘。"明白他要將自己"送"回府(其實是掃地出門),星海仍放大膽聲明。

    "我也不希望他忘。"語焉不詳地回了話,他揮手要她滾。

    識相地由僕人領出申府送上車,星海對這棟大宅子扮了個鬼臉,才下令起身。

    算了,她有點認命,如果爹真喜歡上後娘,她成全就是了。但前提是,爹絕不能忘了娘,否則她絕不依!

    其實申漓並不想自昏迷中醒來,她正在作個夢……或者那其實並非一場夢……

    灰黑色的石磚砌出巍峨聳立的城牆,城門邊是一戶戶比鄰而建的民房,或為土黃泥磚木板屋頂;或為木板茅草搭蓋起的小屋。

    漸往城內行去,佔地廣闊的富豪貴族官員宅邸,櫛比鱗次、雕樑畫棟,令人目不遐給。

    日光初乍,市集中已熱絡起來,車水馬龍好不熱鬧。

    "來鳳客棧"是市城中屬一屬二的大客棧,多少小販靠著它的余澤而生意興隆。

    其中一攤賣蓮子羹的小販,看生意的是個年約十六、七的少年,唇紅齒白的俊俏樣兒不知迷倒多少姑娘,甚至大嬸伯母。

    她初嘗戀愛滋味的對象——何小鐵。

    淡如清水、甜似蜜糖的戀情,兩人很少說話,只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能心靈相通。

    身為官家小姐,她是不能隨意出府的,但為解相思苦,她大膽地扮成男裝出府。

    知道何小鐵識不了多少大字,每每有訊息互通時,她總費盡心思繪以丹青。

    ……很美的夢-悸動了她的芳心。帶絲酸澀也有些掙扎,但更多更多說不盡的甜——

    不願醒來,十二萬分不願意,可說不上為什麼?她睜開眼。

    長而密的睫毛如小扇,日光照射後在眼下暈出一圈陰影。

    不加思索側頭,熟悉俊顏寫滿憂鬱與疲倦,映入她眼底……

    或是多日來的疲勞終於令婁宇衡支持不了,現下的他一手支頰,炯炯有神的眸緊閉著。

    伸手摸了下他生了青髭的性格下顎,難得的並未驚醒他,反倒發出語意不明的咕噥聲,伏倒上了床沿。

    輕笑聲,她目光溫柔地望著他。

    就算是睡夢中,婁宇衡的神情仍未放鬆分毫,濃眉在中央結成難解的結,豐唇拉著剛直的線條。

    是因擔心她嗎?何苦?或者又是一場設計好的陰謀?

    灰暗的記憶被喚醒,她情絲牢系十來年的戀人,竟是個不值得的人。

    這令她懷疑,自己十年來汲汲營營於復仇的生命,是不是白費的。

    更可悲的是,儘管現實如此不堪,令她悲痛,她仍未能恨何小鐵,仍深戀著他。

    幽幽歎口長氣,她怔怔垂下淚……

    驀然,一雙溫厚大掌撫上她面頰,拭去她珠淚。"醒了?為何哭?"

    "你守著我多久了?"不知為何,開口的一瞬間,她決定繼續扮演"十六歲的阿漓"。

    "六日而已。"輕描淡寫講來,卻是他最深的情意。

    頷首,申漓突兀道:"你有一雙女兒了。"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