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葉文綺
而她心中此時浮出一項不肯放過也放不過的事情──
「你吻了她,喝酒的那一夜?」她希望他告訴她:沒有。就算是說謊也好,此刻的她像極力捉住浮木的溺水者,只要能維繫他們之間的感情,即使謊言亦無妨。
「你來這之前還沒原諒我?」
他的這句話,無異是推她入地獄。
以目前的狀況,她已經不知道何謂原不原諒,來這兒之前的決定,跟現在知道一切的心態是那麼不同。
她的無話,讓嚴浩的心涼了半截。
他忍無可忍的大吼:「就因為我是他弟!是吧?就因為我是紀家偉的弟弟,我就不值得原諒了?什麼都是因為他,我受夠了!」
「我呢?我不也一樣!我和她一直在你的比較下,對不對?在這樣的比較下,你仍去吻了她,不是嗎?」她也爆發了。
「你……走開,走開,滾出去!」他暴跳如雷的命令。
她痛心疾首的奪門而出。
☆☆☆
「丁小姐,樓下有位先生說要看房子。」
「陳伯,我不是麻煩你轉達說我不賣了?」
「但是這位先生說他之前來看過房子,十分喜愛,我跟他說你不賣,他堅持要和你當面談談。」
會不喜歡這房子的人大概沒幾個,但她仍執意要離開……搖搖頭,她說:「房子我不打算讓人參觀了,不過,我下去就是。」
到了警衛室,看見來人,汝安訝異地張大了眼。
「家偉?」
他笑而不語。
「陪我走走?」他斯文客氣的詢問。
她點點頭,反正天氣晴朗,散散步對她剛出院的身體也有好處。
「你今天來,不會是真打算買我的房子吧?」沿著高爾夫球場外圍漫步,她覺得世界一片鮮綠乾淨,犯不著拐彎抹角。
「你若願意出讓,我是真打算買下的。」他笑笑。
「和你弟弟做鄰居?住在一起還不夠?」她心中一片坦然的繼續說:「抱歉,我不打算賣給你們。」
「會賣嗎?」
她聳聳肩,表示不知道。
這世界前一秒與後一秒的變化這麼多,她也沒把握自己的想法會不會變。
「我離婚了。」他突然冒出一句。
她沒說話,這個消息對她來說無關痛癢。
「我媽媽收到阿力寄來的一卷錄音帶,讓我自行決定──留她或不留。我沒留她。」家偉像無事一身輕似的,沒有離婚男人的失魂落魄。
「你看起來不像。」
「不像會不留她?」
「不是,是不像離婚的樣子。」
兩人相視而笑,心中明白,過去,真的是過去了。在這個靜的午後,她才瞭解,原來,她不恨他。
更不愛他。
「我還有希望嗎?」
她搖頭,笑得自信而美麗,「沒有。」
「你在什麼時候愛上他的?」他借用電影「二見鍾情」的對白。
她對他一笑,「在你是有婦之夫的時候。」
「悔不當初。」他歎道。
「悔不當初。」汝安的笑容更美了,她知道家偉會這麼說。
「不問嚴浩的事?」他側頭問。
「你好奇?」她不答反問。
「你不好奇?」
「報紙萬能啊!我自己上報都不曉得呢!被抹黑、道歉,我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嚴浩的事,我看報紙可能比問他還清楚。」
「我指的不是報紙上缺乏事實根據的報導。」
「你成全了他們?」她猜。
「你以為呢?」紀家偉看著她。
「你沒那麼好的器量。」她搖頭。
「問題不在於我器量的大小,問題在嚴浩。他出院後,整個人的性情都變了,我想他的轉變和你有關。」
「你這是在誇我?」她沒有否認。事實上,聽到家偉說的這些話,她內心裡是有些高興。
「這是你今天來的目的?我不記得嚴浩有一個這麼關心他的大哥。」
「我一直都不是個好哥哥,直到看見病床上的嚴浩,心裡突然湧現的愧疚感讓我有點招架不住。」
「他出車禍不是你的錯。」汝安的愧疚又起。
「我是始作俑者,不是嗎?」他看著汝安疑惑的眼神,繼續說:「從我搶奪一個我不愛的女人開始,我就造成了一連串的錯誤,就連我母親也因此傷神、傷心。」
「不愛的女子?你是指白瑞琪?」
他的眼光落在極遠處,神色抑鬱,「以前的我是一個掠奪性很強的人,而且專搶嚴浩的東西。」他頓了頓,「但是,在面對躺在病床上、傷痕纍纍的嚴浩時,我突然察覺到,這個人是我弟弟耶!雖然我們不同姓,但確實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那時,我就想要把屬於嚴浩的全還他,然後去尋找真正屬於我的。天真吧!」
如今已人事全非,怎麼物歸原主?的確是很天真。汝安在心裡暗忖。
「小安,你還氣我嗎?」他避開「恨」這個太強烈的字眼。
汝安停下腳步,抬頭看著幾乎和嚴浩一樣高的家偉,緩緩地搖頭。對這個人早已沒有任何感覺,還談得上什麼愛恨氣嗔?
「沒有想到你不愛她,她很美。」汝安低喃。
這個打擊曾經日夜困擾她、打擊她的信心,想不到她的失敗竟然完全無關外貌,而在於這個男子的搶奪心態,她只是一個無辜的犧牲者。
「你比她美。」紀家偉溫柔的看著汝安。
哈!果然是兄弟。這句話嚴浩也說過,但是,她不會告訴他。
「顯然當時你也不愛我。」她不是指控,只是陳述。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說:「以往我每交一個女朋友,一定會帶回家給家人看,有點炫耀的心態,同時也對女朋友炫耀我家的富有。」他有些靦腆,畢竟這是很幼稚的行為。
「而且,我想考驗我女朋友會不會看上嚴浩,考驗嚴浩會不會心動?有點想破壞一家和諧的那種詭異心理。」他聳聳肩,帶著後悔的神色。
「你確實做到了──破壞一家人的和諧。」她不留情的說出事實。雖然他用的是另一種破壞方法,但卻更有效果。
「但是,我從沒帶你去過我家。」他期待汝安發問,但她沒有,只好繼續說:「我怕嚴浩會搶走你。」他再次聳聳肩。
好笑,有心想搶別人東西的他竟先防起別人來。
走著走著,兩人又回到了大樓入口。
「既然你已經不氣我,就別讓我過去的無知影響你們。」家偉說出今天來的目的。
汝安聞言,只是笑了笑,不做任何答覆。
「小安,你變了。以前你對我是冷靜,帶點冷眼旁觀的態度,現在是柔順、自信。但是卻不是我讓你有這種改變的。」
他看出來了。汝安抬起頭,神色平靜她看著家偉。
「我可以擁抱你一下嗎?」
汝安並沒有說明她的柔順和自信從何而來,這是她的秘密。但她不介意家偉來分享她的喜悅,於是她也回抱他。
「我打算出國念半年圖書管理,畢竟出版社也不是小事業。我走了。」他坐進車內,發動、離去。
望著家偉的車子消失在路的盡頭,汝安明白,這次,真的是無風也無晴,只剩下自已的未來。轉身,她走進她的末來。
殊不知,要轉入車庫的嚴浩剛好看見這一幕,霎時怔愣住了。待汝安進門之後,他開車遠離了淡水這個傷心地。
原來是這樣!
難怪她一直沒來醫院,也沒和他聯絡。
哈!紀家偉,他的親哥哥,這次又贏了。
他駛出了她計畫的未來。
☆☆☆
下班時分,路上的車輛川流不息,行人來往匆匆。汝安坐在人行道的木椅上,努力適應台北吵雜的聲音。還好天色已稍暗,否則只怕會引來旁人側目──坐在路旁聞汽車廢氣,神經!
她也不想繼續坐在這裡,但是她實在沒有勇氣走進眼前這棟雄偉的大樓──富偉大樓,只得繼續在門口守候。
她當然可以用電話聯絡,但是,她想親口告訴嚴浩這個消息。
現在還看不出來,醫生說第一胎比較不明顯,要到四、五個月後肚子才會明顯變大。醫生還叮嚀她要小心,不可以再累倒了,若再進一次醫院,小孩、大人都會有危險。
「阿力!阿力!」終於,她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丁丁?!」他頭髮更長了,依然束在腦後,改變的是他的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
「你怎麼來了?」
「我來等嚴浩。」她說得理所當然。
「在這兒?老天!他早就從停車場的出口走了。」
「啊?」她怎麼沒想到這一層?
「來,快來!應該還追得上。」阿力拉著汝安往大樓後面跑,他一定要讓這兩個人見面,否則他實在受不了嚴浩那張撲克臉以及壓死人的工作量。
「啊!在那兒,還好塞車,他被塞住了。」
汝安一邊擔心肚子,一邊氣喘吁吁的被阿力拉著往嚴浩車邊跑。
「嚴浩!開門。」阿力敲敲嚴浩的車窗,不待嚴浩有所反應,阿力已自行拉開車門,將汝安塞進他身旁的座位。
不容嚴浩抗議,後面的喇叭聲催促著他踩油門前進。
他面無表情的跟著車陣行走,當身旁的汝安是個隱形人,這讓汝安有點緊張。他是該氣她沒錯,從那天離開醫院,她就沒再去看他,但她可以解釋,因為她也住進醫院了啊!而且她也趁此想清了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