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文 / 楊眉
一念及此,她身子不禁一晃,咬著牙,隨他上了望梅台。
望海台的視野遼闊,綠波盈盈的湖泊及落英繽紛的梅徑盡收眼底。
可是周梅生注意的並不是美麗的景色,而是他。他背負著雙手,若有所思地望著眼前美景。忽然,一陣風吹來,捲起他衣袋一角。
他穿著如此單薄,連件毛皮外套都不加。一陣寒意襲上周梅生心頭,她不自覺別過頭去,眸光卻接觸到身旁那面牆上筆勁蒼拔的字跡。
曾經滄海難為水
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
半緣修道半緣君
這是——誠介的筆跡?她奔過去,伸手撫著每一個字,她撫得如此專注,像要把整首詩都刻在心版上似地。
「半緣修道——半緣君。"她輕聲念著最後一句,淚水禁不住沿著雙頰滑落,胸口因心臟緊緊糾結而強烈發疼。
「誠介——"她驟然轉身,望向那個依然凝視著遠方的男人。一股無法克制的衝動讓她奔向他,伸出雙手自身後圈住他。
但他消失了。周梅生瞪著雙臂,他就這樣在她面前消失了。
前世的她因為無奈得不到他,今生的她卻因為認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而硬生生推開他。
你忘了自己嗎?你怎麼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是啊,她怎能忘了自己?怎能忘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她驟然拔腿狂奔起來。
方才漫天雪片不知怎地變成雨來,一滴滴滲入她,滲入她的眸,滲入她的心。
前世的她得不到真正想要的自我,今世的她卻執迷於自己不想要的自我。
人生求什麼?求的就是那份我行我素,尋的也不過是那份我行我素。
她愛梅,一向就愛,愛梅那副我行我素的脾氣。
因為她從來就做不成真正想要的自己!
我只想到一個沒有戰爭的地方,和心愛的人在一起。
如果有一天,你終於懂得真正去信任一個人.去愛一個人,我希望被那樣的你喜愛上一次。
艾略特他做到了啊。他全心全意地信任她,全心全意地愛她——地為什麼還執迷不悟?
為什麼還要這樣折磨他?
冰冷的雨水順著她紅色的髮絲流過她同樣冰冷的臉龐,浸濕她顫抖的身軀。
她絲毫不覺寒意,只是一心一意地向前跑著。
為什麼?她竟到現在才察覺?誠介早就回應了她的願望了啊,從兩百多年前她拋下他獨自活在世上的那一天起到現在,他一直是小心翼翼地將她自在心坎上,一直是像捧
著世上最珍貴的寶貝似地全心全意呵護著她。
他早就回應她了啊,沒有守住承諾的是她。
艾略特,艾略特!
她在心底一聲又一聲地喚著,一面不停地狂奔著。
一個高大的人影攔住她的腳步,她仰起頭,望入一雙銳利的眼眸。
「紀亞。"她輕聲喚著,眉尖微蹙。
「上車吧。"他扶起她手臂,半強迫地將她推入一輛銀藍的磁浮車。
待她坐定後,他開啟另一邊的車門,坐上駕駛席,車子在他的操控下平穩地起飛。
然後,他打開烘乾機,暖風朝她身上襲去,她不自覺地打著噴嚏。
「你全身濕透了,"他拋給她一條毛巾,"擦一擦。」
她用毛巾擰乾濕發,抹著同樣濕透的衣衫,好一會兒才輕聲開口."你帶我去哪裡?」
「你想去哪裡?"他不答反問。
她低垂眼簾,掩住神色。
紀亞瞥她一眼,"我要帶你回你該回去的地方。」
「我不回去。"她靜靜地說。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不回去。"周梅生固執地說,"我要留在這裡。」
「你已經下定決心?」
「是」
「你應該曉得,如果你決定離開組織,龍頭會解除你所有的繼承權,包括家族名下所有企業的股份。」
「我明白。」
紀亞側頭望她,"你甘願為了他放棄所有的一切?」
「那原本就不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的是什麼?」
「做我自己。"她毫不遲疑,"和我心愛的人在一起。」
紀亞瞪視她良久,忽然笑了。笑聲低沉,帶著一點點嘲諷和一點點愉悅。
「知道嗎?我早料到你會這樣選擇。」
她驚異地望他。"你知道?」
他微微頷首,眸中漾著少見的笑意,伸手按了下儀表板上某個按鍵,她面前的車窗忽然呈現出三度空間立體影像。
「看看這個,資訊網路上的即時新聞。」
她依言凝望影像,是艾略特,他正對著鏡頭髮表著談話。
「周梅生永遠不會成為我下一任情人,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她成為我的妻子。」
紀亞關掉影像,"他當著新聞記者的面對你求婚。」
「這——算是求婚?"她怔怔地說。
「我們還能稱呼它什麼?」他微波一笑,"看樣子你也準備回應他的熱情了。」
「紀亞——」
「龍頭那邊我會替你解釋的,他這陣子很氣你,或許過一段日子就不會了。」
周梅生搖搖頭。他不會消氣的,她太瞭解父親的個性,他永遠不會再承認她這個女兒。
「請轉告他我無意令他失望。」
紀亞似乎也明白他的想法,只點點頭,"我知道。」
此時,磁浮車降落在地,"到了,下車吧。」
周梅生望向窗外,是艾略特的家,她這一個多月來的住處,她驚異地瞥向他。
「我早知道你一定會要求來這裡。"紀亞淡淡地說,"我是特地去皇宮接你的。」
她一陣怔忡,"謝謝。」
他為她打開車門,"去吧,我想他一定在屋裡等你。」
周梅生依言下車,星眸半猶豫地望著他。
「快去吧。"他朝她揮揮手,嘴角一面嘲弄般地一彎,"我或許會來參加你的婚禮。」
她終於回他一抹微笑,"一定要來。」
他沒答話,關上車門,磁浮車再度起飛。
一直到車形消失在周梅生的視界,她才恍然回神,轉身穿過花園,奔向屋裡。
她不停地跑著,一直到艾略特緊閉的門扉前,她才凝住自己的腳步。
她深呼吸好幾次,平靜著急促的心跳,然後才輕輕推開了門。
房內一片漆黑,只有隨著門的開啟而射入的光線,讓她稍稍看清了一個頑然坐倒在地的男人身影。
他低垂著頭,深金色的髮絲掩住側面。
男人陰鬱地開口,"不論你是什麼鬼,別來打擾我。我今天不想見任何人。」
他毫無生氣的語音讓周梅生一陣心悸,怔忡好一會兒,才輕柔地說道:「包括我嗎?」
艾略特沉默數秒,接著忽然笑了,笑聲充滿嘲諷。"瞧我竟然神志不清到此地步!我竟然以為自己聽見梅而的聲音了。」他搖搖頭,舉起一個半滿的酒瓶,狠狠
地灌了一口。
「別喝了,艾路特。"周梅生搶上前去,奪過他握在手中的酒瓶,"別喝了。」
艾略特怔怔地看著她,眼眸是混濁的威士忌色,"我八成是喝大多了,"他喃喃地說,"竟然開始看見幻影了!」
「我不是幻影。"她在他面前蹲下。
艾略特微笑了,"幻影竟然還會反駁我呢。」
「該死!"周梅生緊握住他的肩搖晃著,"好好地看著我,我不是幻影!」
他只是飄忽地微笑,像沒聽見她的呼喊。
她無法抑制心內的焦急,他竟然用酒將自己作賤到如此地步!
「誠介,是我。"她場高語音,"我是梅兒啊。」
「梅兒。"他低低地重複,眼淚沿著眼眶流下,"我在兩百多年前就失去她了。」
「可是你又找到我了啊,誠介。"她惶然高喊,眼淚亦開始奪眶而出,"你遵守了前世的承諾,在今世找到了我啊!」
「可是她不肯原諒我。我的梅地,她終於還是選擇離開我。」
「是我的錯,"她將沾滿淚水的臉頰貼住他的,"我不該再折磨你,不該在你受了這許多年的苦之後還這樣無情地對待你;是我的錯,該要求原諒的人是我。"她吻住
他冰涼的唇,將滿心的懊悔與眷戀盡付清這一吻,"吻我,艾略特,感覺我的存在。」
他沒有辜負她的熱情,雙手緊擁住她,熱切地吸吮她柔軟的唇。
好一會兒艾略特才鬆開她的唇,捧起她美麗的臉龐專注地凝視著。
「真的是你?梅兒。你回來了?」
灰藍色的眼瞳滿溢柔情,"我回來了。」
艾略特凝視她好一會兒,然後再次緊緊地擁住她,像恨不得將她整個人揉入體內,"你真的回來了。」他長聲歎息,禁不住要抑臉感謝上蒼。
她偎著他的胸膛。
「你決定原諒我了嗎?梅兒。"他語調猶豫。
她長長地吐氣,"說什麼原諒呢?你沒有欠我什麼啊!」
「我冷落了你,辜負了你,甚至背棄了你——」
她揚起頭,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唇。"夠了,艾略特。你雖然曾經令我失望,可是你還了我二十年的悔恨,二十年的孤寂——還有兩百多年的念念不忘。"灰藍色眸干淚光盈盈,"我還能再要求你什麼?還能再怨恨你什麼?該說抱歉的人是我,我讓你受了這許多折磨——"她低會眼簾,語音哽咽,"只要一想到你每天是一個人在憶梅園裡——我就——"她終於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