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楊眉
對她這一長串連珠炮似的抱怨,他先是怔怔地聽著,繼而忍不住大笑起來。
「我倒不知你最近這麼淒慘。」
「最可怕的是,我在新任長官面前形象蕩然無存。」她半自嘲地補上一句。
「新任長官是指我?」
「當然。」她偷偷瞧他一眼,雙頰燒燙得令她全身的體溫都彷彿直線上升,語聲低得幾不可聞,「不知道為什麼,我好像總是在長官面前說出一些不該說的話,做出一些不該做的事。」
「如果不該做的事是指昨晚那個『錯誤』,」他若有深意地,「我倒希望你能多多犯錯。」
紀薰然的心跳忽然加速。他的意思是──他喜歡那個吻?他也和她一樣享受它?
老天!她究竟在想什麼?竟然滿腦子都是昨晚激情的場面?她什麼時候成了如此慾求不滿的女人了?
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紀薰然舀起一匙蔬菜湯,假裝享受著眼前的美食。
「我令你厭煩嗎?紀中校。」賀星揚忽然開口。
她迅速揚起眼簾,「長官為什麼這麼想?」
「從方才到現在,你幾乎沒正眼瞧過我一次。」他的聲調無辜,表情無辜,「現在又完全不理會我,只管低頭喝你的湯。」
她簡直不曉得該如何面對他這副像希求大人注意的小孩模樣,心底一陣莫名的柔情蕩漾,只能輕輕歎一口氣。
「你誤會了,長官。我一點也不感到厭煩。」
他凝視她良久,「我很高興聽你這麼說。」
潔姬來到一扇緊閉的黑色大門前,按了按門邊的鈴。
沒有人應門。她微微蹙眉,再按了一次。
「杜如風,是我。」她揚聲喊道:「我知道你在裡面,開門吧。」
據副艦長說,今天艦長由於身體不適,一整天都不見人影。
鬼才相信他身體不適,今天早上還見他生龍活虎地從女人的住處歸來呢!
「杜如風!」她用力拍門,「你該不會死在裡面了吧?」
黑門忽然應聲而啟,露出杜如風不耐煩的臉龐。「有何貴幹?」
潔姬仔細打量他,頭髮凌亂、制服皺巴巴的,好像是有一點憔悴的模樣。
「聽說你病了?」
杜如風翻翻白眼,「進來吧。」他側身讓她進來,然後合上了門。
這還是潔姬第一次進到他的起居室,她好奇地審視著四周。
整個起居室以藍色為主色,深深淺淺的藍交織出相當男性化的氣息,而且,收拾得非常整潔。
這一點和他們的司令官可是雲泥之別呢!
「你喜歡藍色?」
「是又怎樣?」
潔姬瞥了他一眼,「你今天火氣挺大的,」她評論道:「一點也不像副艦長口中那個身體不適的長官嘛!」
杜如風揉了揉原就凌亂的頭髮,「我只是不想工作而已。」
「為什麼?有心事嗎?」
「沒什麼。」
「別騙我了。」潔姬一派自在地在深藍色的沙發上坐下,「從早上你得知諾亞政變時神色就不對勁,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直率地問。
杜如風忽然將身子整個傾向她,雙手撐在沙發背上,「沒有人警告過你,一個女人不可以單獨跑到男人的房間嗎?」漂亮的唇角勾起一彎邪邪的微笑。
潔姬毫不為所動地瞪視他,「別想藉此轉移話題。」
杜如風凝視她一會兒,終於直起身子離開她,瀟灑地聳聳肩,「我不知道你如此關心我。」
「很奇怪嗎?至少我們也是某種形式的朋友嘛。」
「某種形式?」杜如風走向酒櫃,為自己斟了一杯威士忌,「可以冒昧請教是哪一種嗎?」
潔姬起身走向他,自他手中奪去酒杯。
「喝酒就能解決事情嗎?你已經喝了不少了吧?」
杜如風俊眉一揚,「你怎麼知道?」
「我鼻子很靈的。」
「那表示我身上有酒味囉?」
「沒錯。而且我建議你去沖個涼清醒一下。」
「不錯的提議。」他半嘲弄地微笑。
「是正確的提議。」潔姬將他推向浴室,「快進去吧。」
「菲爾中尉要陪我一起進去嗎?」
潔姬瞪視他數秒,忽然泛起一抹微笑。
「看來你真的有點醉了,否則怎麼會如此提議呢?你一向對我沒興趣的。」她關上浴室門隔絕兩人,「快點,我等你一起吃晚飯。」
杜如風凝視著緊閉的門,唇邊泛起一抹奇異的微笑。
「對你沒興趣嗎?那可不一定,潔姬,」他喃喃地,「那可不一定。」
當杜如風出浴室時,發現站在客廳裡的潔姬手中拿著一朵金屬製的金色玫瑰,神情若有所思。
他驀然一驚,呆呆地看著潔姬用手轉著玫瑰花莖。
含苞待放的玫瑰逐漸盛開,一個人影從花心露了出來。
當玫瑰花完全綻放時,那人影也完全清晰了。約莫有三十公分的高度,亭亭玉立。
那是一個年輕的女人,黑如子夜的秀髮隨意地用一方水藍色的絲巾束在頸後,白色的襯衫,淺藍色碎花圓裙,風的輕拂使她的髮絲和裙擺都微微飄揚著。
非常非常美麗的女人,美到難以用筆墨來形容。
潔姬發出一陣細微的歎息聲,似乎不敢置信世上竟有如此美麗的女子。
杜如風越過她的肩搶走那朵玫瑰。
「很美的女人,是你的女朋友嗎?」她語音輕柔地。
「不是。」他旋回玫瑰花莖。
「我從沒見過那麼湛藍的眼睛,藍得像……」潔姬思索著形容詞,好一會兒,她終於宣告放棄,「她是誰?」
「不干你的事吧。」
她旋身面對他,「家鄉的女友嗎?否則為什麼要如此珍重地保存她的立體相片?」
「跟你說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有了這麼漂亮的女友為何還到處拈花惹草?」她不理會他的辯解。
杜如風忽然伸手搖晃著她,語氣激動,「我說她不是我女朋友!她只是一個我必須用生命保護的女人而已。」
潔姬凝睇著他,「用生命保護?什麼樣的女人值得你用生命保護她?她對你一定很重要。」她垂下眼簾,忽然一陣輕微的落寞。
驚覺到自己的失常,杜如風放開了她。
「我餓了,我們去吃飯吧。」他面無表情地說道,率先轉身離去。
潔姬望著他令艦上許多女兵著迷不已的背影,暗自歎了一口氣。
用過主餐之後,賀星揚照例點了他最鍾愛的咖啡,紀薰然則要了一杯果汁。
在用餐的過程中,兩人的話題從天文到地理,從運動到音樂,幾乎無所不談,氣氛顯得相當融洽。
事實上,是融洽得令紀薰然不敢置信。
她從不曉得自己可以在一個男人面前如此地完全放鬆,而且這個男人還是她的長官。
即使在和瑞德交往順遂的時期,她也從沒像今晚一般感到自在愉快。
她一直認為瑞德的性情與她相似,兩人應當在思想上頗有交集才是,沒料到她和瑞德之間的交集少得可憐,而和這個個性與她天差地遠的男人卻又有太多見解相同的地方。怎麼會這樣呢?他和她明明就是極端不同的兩種人啊,為什麼和他在一起時卻令她感覺如此愉快?察覺到這一點,令紀薰然陷入一陣短暫的茫然,直到侍者送上了他們的餐後飲料。
端來飲料的不是機器人侍應生,而是一個十五、六歲的二等兵。他輕輕放下飲料,然後便靜靜地侍立在一旁。
賀星揚雙眉一挑,「有什麼事嗎?」
「是的,司令官。是……是……」有著一頭金髮的少年看來十分緊張。
「別急,慢慢說。」賀星揚將語氣放得極為和緩。
「是咖啡。」金髮少年盯著桌上那杯以上等骨瓷盛著的咖啡。
「咖啡?怎麼了?」
「羅伯特上尉說長官喝了就明白了。」他一口氣說完,語畢,還吐了口長氣。
對於他的緊張,一旁的紀薰然忍不住嘴角微彎。
賀星揚則是啜了一口剛上桌的熱咖啡,隨即兩道俊眉古怪地擠在一塊兒,金棕色的眼眸光芒一黯,「天啊,這是什麼玩意?」
紀薰然第一次見到有人的表情這麼古怪,彷彿剛嚥下世上最難吃的東西。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賀星揚質問著二等兵。
「是……因為諾亞的咖啡豆用完了,這是用別的豆子煮的。」
「我的天啊,怎麼會用完了?」
「羅伯特上尉說……」金髮少年顯然開不了口。
「說什麼?」
「說……」他偷瞄了司令官一眼,見他並無怒色,才鼓起勇氣說下去,「誰教長官一天要灌上十幾杯,才會這麼快用完。」
賀星揚一愣,良久,才緩緩地、一字一句地問道:「你的意思是,未來幾天我都得忍受這種品質的咖啡囉?」
聽他的語氣,彷彿那杯咖啡可比毒藥哩。
「長官,反正我們快要佔領諾亞了,到時候要多少有多少,所以……」瞥見賀星揚那翻著白眼的神情,金髮少年驀地住口,不知所措。
紀薰然終於讓忍了已久的笑聲輕快地逸出,那悅耳的清脆使另外兩人都將目光調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