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顏淨
什麼事呢……那日在水泉畔的身影,像個夢魘似的,不住在她腦中迴旋。難道與他有關?
「君印,你在想什麼?」長師姊發現她的異樣,柔聲問道。
「沒有。」君印搖搖頭,淡笑著。
「觸景傷情?師太不該讓你來的。」長師姊是定國庵中少數幾個知道君印身世的人,所以君印的失常她特別能體諒。
「不!只是沒來由的害怕。」君印不自主地緊抿唇辦。「就好像……就好像我再也不能回去庵寺了。」
長師姊微微吃了一驚,正要追問時,卻聽內侍太監來報明王爺已到,她只好止住問句,起身迎接。
一陣跪叩聲後,明王爺銘徽一身輕裝便服,帶著彬彬有禮的微笑,出現在眾人面前。
他先雙手合十,有禮地向眾人以佛號問候。
「皇上先安排你們住在後山的廟中,望各位不嫌棄。」銘徽心中暗自搖頭,昕岑居然真的沒有來。
「我先帶各位到休息的地方,皇上現在仍在大殿早朝中,不能來迎接,望各位不罪。阿彌陀佛。」最後他猶恭謹地雙手合十,向著女尼們稱了句佛號。
「謝王爺。」長師姊彎身清朗地向銘徽道了聲謝。
「請問這位是?」銘徵忽地注意到了君印,在一群灰衣女尼中,身著尋常布衣的她異常的醒目。且修過易理的他,一眼便看出這女子身上的情難太深重,不是個能出家修行的人,她怎麼可能真要出家?
銘徽疑惑地看向君印,她亦在感覺他的視線後,朝著他禮貌地微微一笑。
「君印師妹明年春天便要剃度。因她自幼住在庵中,未曾離開庵中見過世面,此行是師父想讓她開開眼界。」長師姊溫文地向銘徽解釋君印的事。
聽聞長師姊提及她的事,君印僅是輕輕一點頭,便將目光移向他處。眼前的男子,住在這座城中的人,她從不曾真正地認識過他們……
思緒至此,她的唇際不由得飄過淒然一笑。
君印,好熟悉的名字,雖說如此,銘徽卻想不起來她是誰。只是心底卻暗暗記下這個名字,他心中暗忖,他一定是認識她的。
※※※※※
一下了早朝,昕岑便拖著沉重的步伐,走進寢宮之中。隨後又翻身上了寢宮閣樓中的書房,他靜靜地坐在小閣的窗側,無聲地垂下頭來。
思索了多日,他仍是不懂那日他為何要放她走,如果他沒有放她走,那麼今日他是否能快樂些?
苦笑一聲,他將頭埋入膝間。
他喜歡她又如何,他早已放手了不是嗎?
「你果然在這裡。」銘徽微微笑著走近他身側。「剛剛相國還跟我抱怨你最近陰暗不定得很,他都不知道有些事是該報上來好,或是自個兒解決好。」
「他能自己解決的事還報上來給我,他是嫌我的事情不夠多嗎?」昕岑悶悶的聲音聽不出究竟是說笑,或是真有怒意。
「你還在為那個女子心煩?」銘徽聰明的不在這事上打轉上!刻將話題導入昕岑在意的那件事。
昕岑僅嘲諷地一笑,沒有回答這個已知答案的問題。
「如果真那麼喜歡她,派人去找一找不就得了。」銘徽一派輕鬆地說道,並順手拉了張矮几坐下,他悠閒的模樣,看在昕岑眼裡,引起了他些許的怒氣。
「我已經答應過她,只要不再見面,我便放過她,何況我只會帶給她傷害。」昕岑偏過頭,看著窗外莫測多變的雲,低聲說道。
「尚未發生的事,誰都不知道結果,你怎麼知道你一定會傷了她?」銘徽對他的篤定十分不同意。
「有些事不需護生,就能知道結果了。」昕岑低沉的聲調中含著疲憊。
「這大不像你了。」
「不然我該是永遠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嗎?」昕岑坐起身來,半昂頭睨視著銘徽。
「也不是這樣說,只是……」銘徽被昕岑一瞪,頓時答不出話來了。
「不管怎麼樣,如果上天不讓我再遇見她,那我就一生只想著她。反之,如果上天又讓我遇見了她,那我就不會再放手。」
「是嗎?」銘徽搖搖頭,對昕岑的話他總覺得怪,卻不知怪在哪裡,只得轉移話題。
「定國庵的女尼們到了,我已經照你的意思,將她們安置到後山的小廟中。你得去瞧瞧。再怎麼說,你也是主人,哪有土人不見客人的道理。何況定國庵的方圓師太是國師,你不見見她們,那些老傢伙又要說話了。」
語調雖是平和,但出口的句子卻少了平靜,多了教訓。
「說就讓他們說,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昕岑雙眸微翻,露出一絲冷光。
銘徽歎了口氣,搖搖頭。想來要勸他答應,是希望渺茫了。但他仍不死心地說道:「之前你提早回來,已讓他們……」尚未說完,已被昕岑銳利的眼神給斷了聲。「這些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沉沉的語氣,令銘徽知道他的心情是惡劣到極點了。如果再跟他說下去,大概不死也去掉半條命。
「我在那些女尼中,發現了一個很特別的人。就算你不想見別人,至少去看看她吧。」想了半晌,銘徽決定換種方式開口,至少不會直接面對昕岑的怒氣。
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那名喚君印的女子,可以化解昕岑的狂狷。
「特別?你喜歡的人嗎?是那些女尼之一嗎?原來你也不是什麼君子嘛……」
昕岑微笑著起身直視他的兄長,想從他的眼中找出銘徽真實的情感。此時他只是個發現兄長戀情的弟弟,好奇地想知道一些特別的秘密,早把自己的煩悶給全忘了。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覺得她似曾相識。」銘徽笑得坦然,平然地解釋著。
「我對她的確是有好感,但不可能是情愛,反而有種兄妹之情。」
「兄妹之情,對一個陌生女子?」昕岑不懂他的意思。
「反正你有空去看看吧——」見已成功地引起聽岑的注意,銘徽便聰明的不多說了。
「你……」昕岑正想發怒,銘徽早已逃得遠了。
當了昕岑二十多年的哥哥,什麼時候該閃他早一清二楚了,他可不會笨到留下來等死。
「哦——對了,那名女子很好認的,一群灰衣女尼中,只有她穿著尋常布衣。」銘徽不在意地回頭說道。
沒想到他毫不經意的一句,卻令昕岑臉色一下刷白。
他睜大了眼睛頭聲問道:「是不是個頭髮僅及肩的女子,長得並不艷麗,但清秀可人的女子?」
「是,據說她明年春天就要出家了。」銘徽疑慮地點點頭,難道使昕岑失了自己的女子就是……
聞言,昕岑的臉色更慘白了,口中不住地喃喃道:「是她嗎……原來天意真要我和她……」昕岑臉上的表情,又是哭又是笑,令銘徽分不出他真實的想法。
可惜銘徽尚未理清發生了什麼事,即見昕岑越過他快步衝出小閣,一眨眼即不見人影。
「難道真是她嗎?」銘徽不知意思地重複著。
※※※※※
後山側的小廟中,眾人正將為數不多的行李一一安置好,君印則在後山處打水備用。
原本銘徽安排數名太監伺候眾人,卻被長師姊一句出家人應勤儉以持為由,給退了回去。因此在宮中的一切,仍和在庵中一樣自理。
方到宮中,她心中的不安卻已無邊無際地擴大著,她的身前彷彿有片黑暗,她再怎麼逃也無法避開,就像七年前離開這裡的那夜一般。
「君印,長師姊要你去……」一名肯且年幼的女尼,朗聲叫喚著不遠處的君印,語音卻上在驚愕中。
她的心緒倏地被拉回現實之中,沒有黑暗,沒有她所害怕的一切。吁了口氣,緩然抬頭看著驚詫的小女尼。
「怎麼了?」君印不明究理地問道,順著她的視線悄然回身……
一個傲氣十足的身影,猛地跳入眼中,那個人,依舊帶著和當日相同的氣焰,不同的是……他看來有些憔悴。
她又感到和那時相同的心痛,痛得她無法睜開眼睛,不能看清她眼前的事物。
昕岑從小閣繞往林中小路急急弄來,而她竟就這麼巧合地出現在他眼前。她的氣息仍和那日一般的平穩,只是……只是她額前多了道傷口,身子亦瘦弱多了。
「我想你。」一個低啞傷悲的聲音,忽地從她頭上傳出。
出口的同時,他也嚇了一跳。他怎會對她有著這麼深沉的思念?他們……不是僅見過一面而已?
一刻前他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一刻後,他竟對她有種今世已過的悵然。霎時,他的腦中一片空白,再醒時,他已用力地擁她入懷。
她的眼前忽地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只覺被深深拉入一片溫暖中,幾乎窒息。可那個聲音是熟悉的,儘管她只聽過那麼一次,那聲音卻已在午夜夢迴時,不斷地重複出現著。
「我好想你。」他再度重複自己的話,話語中沒有慣常的不安和狂做,安心得令人相信這會是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