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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文 / 言澄熙

    「怎麼,又是女人的直覺?」

    「不,是一個做娘的直覺。」

    一個人心死了是怎生的感覺?

    不……不能用感覺形容,因為,心死了就再也沒感覺了。

    沒錯,再也沒感覺。蘇吟吟冷眼的看著府裡上下為她忙成一團的喜氣洋洋,她一丁點一丁點感覺都沒有。

    彷彿要嫁的新娘不是她。

    的確,就某層面來說,的確不是她要嫁,因為,她嫁的只是一個空的軀殼,而心,卻已隨著婚事的將近而一點一滴的枯竭死去了。

    因為,她跟石表哥的大喜日子就跟君桂迎娶鄭家千金是同一天。

    她不消多想也知道這些都是爹娘刻意安排的。

    安排她嫁給他們再滿意不過的好女婿,安排她跟君桂同一天成親,以杜絕街坊流言說她只是王君桂的棄婦。

    罷了,罷了,隨便他們要怎麼左右她都無所謂了。反正,心死了,冷了,在哪生活,用什麼身份都是一樣的,橫豎生命都是一樣的了無生趣。

    就像她欲嫁的新倌一樣的,是那樣的不冷不熱,是那樣的無波無痕。

    淡冷的心,再次思及石玄陽那張永遠看不穿測不透的石頭臉後,她不只一次的揣想著,他是用什麼心情來娶她的。

    他早早超過娶妻年紀了,可是卻從來沒聽說過他有中意哪家姑娘或有任何為他婚事謀算的舉動。

    他生命中的熱情只在他的工作中展露,對其它的事物,他像是從來都沒有人過眼,彷彿他絲毫也不懂情愛為何物的木然。

    如今,他在最短的時間內,點頭娶她過門又是為哪樁呢?

    是單純為了圓一個家,還是難爹娘的人情?

    她自從識得君桂後,她便與他疏遠了,尤其是,常常他的到來都攔阻了自己與君桂的相約,因為只要他來,爹娘就不准她出門,就要她多陪他說話遊戲,因此,她越發的討厭他,刻意的同他保持著距離。這些年來,她未曾給過他一個好臉色,甚至沒有過一回有好好的陪過他,同他說話,她這樣待他,他為什麼會願意娶她呢?

    難道,他想報復?報復她待他的無情與厭惡?

    突然的誇張想法很快的便被自己給推翻,吟吟搖搖螓首,隨即拋開這可笑也可怕的想法。

    雖然,石表哥深沉少言的讓人難測他的心,但不知道為什麼,吟吟就是相信他不會傷害她。

    沒道理的堅持與紛亂的思緒頓時將她引領飄飛到她幾平不復記憶的幼年。

    一幅模糊的身影悄然的隱現,吟吟看不清切,但那好像是她小時候的一段,而那高出她許多的並肩的身影好像就是他——石玄陽。

    ***

    洛陽城裡,就屬今天最熱鬧非凡。

    因為城裡居然同時有兩大喜事在進行著。

    一是顯赫的王氏與鄭氏聯婚,雖然他們為了氏族志的顧慮已經盡量壓低姿態了,不過,他們的排場還是令洛陽城的百姓咋舌。

    而另一個讓人忍不住要提的便是全城最富身價的男人——石玄陽。

    鼎鼎大名的金手仙乃「陵陽金織坊」的老闆,也就是初唐受封「陵陽公」的石師綸的第五代的繼承人也在今天成親了。

    雙方在經過一連串的納采、聞名、納吉、納徵、請期的五禮後,今天總算要完成最後一道迎親的六禮了。

    兩家在城裡都屬顯赫地位的高門大戶都同擇今日完成大喜,這讓洛陽城的百姓也跟著沾了不少喜氣。

    而喧天的鑼鼓,鞭炮,迎親隊伍更是將城裡渲染的人心沸騰。

    眾家姑娘都羨慕著精緻雕花花轎裡的新娘子。

    然而殊不知,全城沸騰的喜悅裡,就唯獨花轎裡的新娘子是珠淚漣漣。

    喜帕下,艷妝中,一身從染色、織法、繡功都出自石玄陽金手的紅嫁衣的新娘蘇吟吟,此刻緊握著柔荑,只要轎子多動一分,她就多下一滴淚。

    透過水氣透著隱約波動的紅繡簾,吟吟看見了自己的轎子正行經熱鬧不凡喜氣沖天的王家大門,那個她一直以為會與她有關與她糾纏一世的地方,沒想到,她是用這種方式告別她的夢想,告別她純真的戀情。

    倏地!與自己不同調的那一曲天樂音迎面而來,吟吟揚睫透過風正好拂動的紅繡簾,她看見了一匹俊馬帶著它俊凡的主人歸來,僅那一剎那,她捕捉到了王君桂臉上的得意與喜色。

    他居然笑得如此開心,而他的滿膛喜悅都是為了他身後那頂花轎的女子!

    吟吟不敢置信的水眸直勾著他那揚起的弧度直直的望著,直至花轎漸離了王家的視線,再看不見他為止。

    到底……她愛上的戀上的纏繞不放的人是怎樣的人怎樣的心啊!

    事實似乎像是沒有盡頭似的一次次殘酷的襲向她,除了不止的淚,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本以為自己心早死了冷了,沒想到……其實自己心眼還是殘存有一絲絲一絲絲奇跡般希翼的。而這僅剩的一絲絲也在今天殘忍的離她而去,並且……還狠狠的嘲笑她的無知。

    ***

    石玄陽怎麼也不敢想今天是他的新婚之夜,這是一個他想都不敢想的日子,而更沒想到的是,在新房候著他的娘子竟是蘇吟吟,那個他整日累年也得不到一個笑意的女子。

    揚著幾乎會顫抖的手,石玄陽緩慢的推開結有紅彩的房門,而隨即映入眼簾的便是仍覆著喜帕而安坐在一角的新娘子。

    石玄陽開始覺得今晚鐵定是他這輩子以來最難熬的一個夜了。

    輕手的合上房門,他舉步走到她跟前,本欲開口的嘴,卻因滿膛的雜沓情緒而始終無法成言。

    於是沉默開始在二人之間回轉。

    他就這麼站著,立著,佇著,彷彿一塊千年大石。而吟吟垂著螓首看著他走到她眼前卻再動也不動的雙腳,她亦是不知如何是好。

    她嫁給他了,是他的新娘了,今晚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然而她卻怎麼也無法想像與他裸呈相見的所有親暱畫面。

    他僵住了,她亦是……於是,時間彷彿就這麼止住了。

    對映的紅燭在案上持續努力的燃燒它的火熱,釋放它的熱情,可卻怎麼也暖不起一室的悶窒與霜寒,而它們紅嫣嫣的燭淚卻宛兩位新人不安且慍郁的心情。

    就這樣,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月沉了,星移了,石玄陽因不忍讓她頂著那沉重的霞冠不能休息,於是他首先劃破死寂的沉靜。

    拿起案上備好的喜秤,他緩慢的挑開了隔著他與新娘的喜帕,映入眼簾的卻是那明顯的兩行淚痕與她腫得不像話的紅眸。

    嫁給他,應是她此生最大的夢靨吧!石玄陽的心狠狠的被抽了一下,隨即,他回過頭暗啞道:

    「折騰了一天,快歇著吧。」而旋過身的視線卻落在那兩杯應該早喝乾的交杯酒上,受傷的心登時又被蟄了一下。

    吟吟聞言混身繃得更緊了,他的意思是……直接上床?

    石玄陽不明瞭身後人的恐懼,他逕自走向櫥櫃取出備好的另一套枕頭被子,而後,他便將它們鋪地擺平。

    「你……」他在做什麼?他要睡地上?

    「我也不會強你所難。」他簡單的說出他的體貼,可卻把吟吟的心攪得更糊塗了。

    他是男人,她是女人,而她今天是他的妻子,是他可以隨意宣洩原始慾望的對象,可是他對她卻一點意思也沒有。

    她不懂,難道他娶她真的不為一點已私,那……他為什麼要賠上自己一生的幸福呢?

    他的家世那麼好,他的名氣那麼響,他隨便娶都可以娶一個優過她幾千幾萬倍的女人的。

    而他卻寧願娶自己,娶一個不曾給過他好臉色的遠房表妹。

    這到底……望著背過他已安靜的欲入睡的石玄陽,吟吟再移向案上那兩杯沒人理會的交杯酒,青花彫瓷杯的圖案在閃艷的燭火下更顯的冷冰異常。

    原本該是放下的心又教她陷入百思不解的泥沼裡。

    靜靜的躺在鴛鴦紅枕鴛鴦紅被上,吟吟這夜又不成眠。

    躺在冰冷地上的男人亦是……

    而這便是全城稱羨美好婚事的洞房花燭夜。

    ***

    石玄陽與蘇吟吟的婚姻生活就在無言的沉默中展開了。

    每天,石玄陽便自己鋪被子睡在櫥櫃前,早早在第一聲雞啼響起時,他便收起地上的枕被歸回原處而起身離房了。

    而整個大白天的,都聽說他不是在織廠埋首一堆奇奇怪怪的新織法就是把自己關在染房裡,石玄陽還是石玄陽,有沒有娶妻都是一樣,一樣的工作狂一樣的寡言拙口。

    吟吟真的忍不住懷疑自己到底在這裡算是什麼身份什麼角色?

    他不要她不是嗎?

    把她娶進門然後又將她視如棄婦?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望著鏡中那披散著一頭亂髮的自己,幾次丫環欲替她梳個高髻都被她斥退了。

    因為,她不覺得自己是個像樣的已婚婦女。

    再者,她的高髻也不是為他而……忍不住又想到心口上的疼,吟吟閉上眼不去再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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