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芫玉
「我還聽說女真人正費盡心力招降我方聯軍。」
「是嗎?誰人降了?」倪震搔搔鬍子,眼神銳利。
「孔彥舟。」李涓面露嫌惡,續道:「金人找上他娘與妻兒,賄以厚碌,指使其舅持書招之。」
「比之宋,金人待武將禮遇多了。」倪震冷笑,伸手自床縫中摸出一壺酒,咕嚕咕嚕灌了幾口。
「賊人殘害我族萬千,此等認賊作父的行徑我李涓不苟同。」李涓接手酒壺,仰首猛灌。
「所以嘍,要咱們『深戒妄作』是絕不可能的!」倪震抹去酒漬,一雙眼閃著邪惡精光。
「你是說……」
「嘿嘿……」倪震一徑冷笑,隨後意會的李涓亦跟著大笑出聲。
「頭頭!」一股酥油香味隨著孫儔的聲音傳入大屋內,他捧著木盤,一臉笑意地走來。
「什麼味兒?真是香!」倪震垂涎一探,見木盤上躺著黑黑一隻一隻的不明昆蟲,伸手就撈起幾隻放入口中咀嚼。「嗯,好吃好吃!」倪震頻點頭,讚不絕口。
「好吃哦?」孫儔笑到嘴都歪了,他最喜歡別人吃他烹煮的食物了。
「頭頭,你也來一點吧?」孫儔將木盤湊近她,李涓立即後退一步,露出不敢恭維的表情搖頭道:
「你們用吧,我……呃,沒胃口。」
「不要這樣子嘛,很好吃的哩,真的,我不會騙你,拜託啦,頭頭!」孫儔又是拜託又是哄騙,一雙有如小狗的無辜眼神渴求地直望著她。李涓歎口氣,顫著手拎起一隻蝗蟲飛快塞進嘴裡,然後飛也似地逃開……
「頭頭,過兩天集合弟兄,咱們……出去找樂子吧。」在她即將躍出門檻時,倪震突然出聲。
勉強地,李涓將本欲吐出的蝗蟲連嚼也未嚼地吐下肚,忍住欲嘔的感覺,沉聲道:「有對象了?」
「西村的猛安謀克,占良田八百畝,蓄奴上千,燒殺擄掠無所不犯,該罰!」猛安謀克為金朝一行政單位名,雖是女真人,卻與漢人雜處,為的便是收監視鎮壓之效。
一聽到蓄奴二字,李涓一張俏臉瞬時陰寒了起來。她擺擺手,皮笑肉不笑道:「就照你的意思辦吧。」
「咦?又要幹活啦?那好,得弄多一點東西給大伙吃飽一點才行!」孫儔笑嘻嘻地捲起衣袖,將背負的大鍋鏟取下,虎虎生威地往屋外廚房走去。
臉上陰寒之氣因此景而緩緩散去,李涓露出一貫的淡笑,搖著頭亦跟著離開,卻是往另一個方向行去。
翻越小山坡,來到一斑駁木造小屋,這裡是她與宮儀居住之所。
「洗把臉吧?」宮儀早已為她汲來一盆清水。
「謝謝。」
站在銅鏡前,李涓緩緩卸下面具,皙白完美的臉蛋上赫見一醜陋刺青「官奴」。她若有所思地撫著自十歲那年便被殘忍刺字以證為奴的痕跡,一顆心猛地揪緊了起來。她嘗過人生中最苦、最磨難的事,身為奴隸是連命都賣給主人的,他要你活你才能活,要你死你便得死,要把你像牛只一樣變賣蹭蹋鞭打,你也得認命;而她……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苟活了數年,最後跟另外十五名奴隸被送至西夏準備換取一匹馬的路上被她義父搭救帶到山上;義父死後她便繼承遺志,繼續抗金的行動。
「又想起傷心往事了?」見她恍惚,宮儀柔聲輕問。
「沒事。」努力擠出笑容,李涓俯身沾巾擦拭蒙塵小臉。
「那件事……你考慮得怎樣?」宮儀來到她身旁,一雙憂鬱大眼直盯著她的所有舉動。
李涓纖肩僵了一下,繼續洗臉以沉默回答。
「各寨因地形限制,彼此聯繫十分困難,老是打游擊戰也只能挫金人銳氣,無法凝聚力量予以重擊。像我們這種打法,想要將女真人趕回黑龍江根本就是癡心妄想。」宮儀細弱的聲音有著無比堅毅的決心,聽得李涓頻皺眉。
「我不會答應你的。」她直視她的眼睛,看見那雙眼承載著太多的怨與恨,她於心不忍地偏開頭去,心虛道:「總有……別的辦法的。」
宮儀知道李涓絕不可能答應讓她到青樓當妓女臥底,藉以暗中傳遞各寨消息,因為她不可能讓她做此犧牲,但若無人犧牲,如何成就大事呢?
「你知道這是我惟一的機會。」憑她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流之輩,她能做什麼事呢?
「對,是你送掉小命的惟一機會!」鼓著頰,李涓有些氣怒:「世局如此混亂,求生已是不易,你竟然要我把你送進虎口裡?你……腦袋瓜到底在想什麼?你自認你真能應付如虎似狼的女真人嗎?你真的能承受送往迎來的接客生涯嗎?你……可以忍受被男人糟蹋的非人生活嗎?你……太傻了!」
「這些……我不在乎。」愁容微傾,逼出一朵淒美笑靨,宮儀柔聲續道:「因為我早已……付盡一切了,不是嗎?」
她那和藹公婆、幼齡稚子和生死未卜。的丈夫……她不能讓他們的犧牲毫無價值。
「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我的心意已決。頭頭,你就……成全我吧。」宮儀依舊紅著眼,卻堅強的沒讓眼淚滑出來。
沉靜許久,李涓終於低歎口氣,知道自己再也阻止不了她了。「給我時間安排,我……不會讓你受太多苦的。」
「謝謝你,頭頭!」宮儀屈膝行禮。
李涓苦笑,趨前執起她的手:「答應我,受不住的時候就回山寨來,不要勉強自己做不願意做的事。」
「我會的。」宮儀虛應著,任誰都看得出在那張柔弱的臉蛋下藏著的是一顆無比堅定的心。
「唉……」李涓除了苦歎,也只能苦歎了。
※※※※※
西村。
眾人圍坐炕上,人手各捧一碗稗子飯,炕上矮桌放滿鹽漬的艽、野蒜、菜瓜,木盤盛滿雞、鹿……等肉,共食者各取佩刀割肉享用。但見主人熱切招呼著這群來自京城欲狩獵的貴族,席間綠竹絃管四起,伴著美艷女奴舞蹈助興,同時另有數名精挑細選的女奴陪侍客人飲酒作樂,眾人吃喝玩,笑得不亦樂乎,獨見一驃悍男子始終沉默獨飲,未與人同歡。
此男子眉如山,眼如炬,沉毅穩重,只是性子明顯寡癖,一張粗獷俊容緊繃著,似乎不樂見眾人浮爛的模樣。
「烈,何事不歡?」與完顏烈同坐,面善和藹,笑容燦燦的男子低問。
「很悶。」完顏烈看著他表哥完顏真卿。
「悶?」完顏真卿大笑,「如此熱鬧養眼的氣氛你竟然說悶?」
「是悶,我要出去走一走。」完顏烈說完便站起,朝外走去。
「烈,此地山賊經常出沒,為防萬一,還是讓我陪你去走一走吧。」完顏真卿笑著尾隨他出門來。
「幹嘛板著臉?我們是出來狩獵,不是奔喪!」完顏真卿打趣道。
望著一臉安逸的表哥,完顏烈的心情更加沉重。這一代的女真人早已被奢靡浮華之氣腐敗心志,他們再也不像雖驃悍但心地開闊善良的原女真人,而是被漢化,變得醜陋、罪惡的一群。
「咱們金朝正面臨危難,你們卻還沉溺在醉生夢死中不思振作。」完顏烈譏笑。
時值蒙軍壓境,幸逢驍勇善戰的蒙軍統帥木華黎病重,而成吉思汗因尚未結束西域戰事無暇分心,方使女真人得以稍事喘息;只可恨國人不思圖強,不利用此大好時機防堵蒙軍入境,依舊成日飲酒作樂,荒唐度日,就連最上位的哀宗亦然。
「天命已定,不是咱們能改變的。」完顏真卿何嘗不知道完顏烈心中所想,只是對這局勢早已看淡,也看破了。
「天命?哼!」完顏烈滿臉不屑,正待駁斥之時,突聞細微飛躍聲,他忙暗示完顏真卿噤聲,兩人隱身暗處伺機觀看。
數抹黑影凌空降下,落在花園角落,隨即四散開去。
完顏烈與完顏真卿互使眼色,兩人一分為二尾隨夜行人身後,見一人探路至後屋專關奴隸的地窖將奴隸盡數放出,另兩人則至方才眾人飲酒作樂的大廳施放迷藥,一一將廳內女真人捆綁;還有一人則等接收到同伴的鴿鳴聲後開始放火燒屋,其餘人則陸續將捆綁的女真人抬出屋外停放的大車中放置,準備趁夜將之運送上山。
「好有紀律的行動。」完顏烈蹲隱樹梢,不由得心中稱許。
火苗迅速延燒,完顏烈並未費心救火,幾個飛掠躍到馬房,將馬匹全放到屋外,這才騎著馬遠遠跟蹤夜行人一路來到山腰上。
「嘿!有好玩的事怎可放我鴿子!」未久,完顏真卿即追上,他笑咧著一張嘴,臉不紅氣不喘地與完顏烈一前一後追逐著。
「這些山賊不像一般烏合之眾,你可千萬別輕敵。」完顏烈警告地瞪他一眼。
「我知道,他們是紅巾。」
「紅巾?你怎麼知道?」
「因為領頭的面帶皮罩,山賊們個個手臂上皆繫著紅巾。」完顏真卿可樂得呢。習慣以紅巾為旗召的山賊聽說個個強悍非常,如今竟碰巧讓他遇見,真是……興奮哪,這可比去狩獵更要刺激好玩百倍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