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梓心
黎蜜柔躡手躡腳地起身,走入書房,在方浩然的書桌前坐了下來,打開檯燈,埋首振筆疾書:
浩然:
我要走了,台灣留給我太多不愉快的回憶;父親的無情與母親的自殺,這些記憶鮮明地烙在我腦海裡驅離不散。我想時間與環境或許可以稍稍治療我的心傷;我那可笑愚蠢且懦弱的心靈,承載不了太複雜的情緒,它需要先被釋放才能再接受,而我很清楚台灣並不是我釋放心傷的好地方,因為這裡有你,我知道你絕不可能放任我不管;你對我好、對我的用情,會造成我產生了依賴你的惰性。剛開始或許會幸福甜蜜的,但是難保幾年之後我們不會開始質疑,質疑這究竟只是我低潮時對你的依賴,抑或是——愛。
嚴格來說,其實我並沒有說愛的權利,對於愛情這檔事我懵懂得近乎無知,既自閉又自私,自閉得不敢去嘗試,害怕被愛火灼傷得體無完膚,又自私得不敢去付出,怕付出後換來的是狠狠地背叛。
你說的沒錯,我確實是一隻鴕鳥,甚或比鴕鳥還不如,鴕鳥只是就地找個洞埋起頭來不看不聽,而我卻是軟懦地逃到天涯海角。我不知道我會逃多久,也許一年、兩年,或一輩子。等我想通了,有勇氣說愛你的時候我就會再回來,屆時,如果你還願意等我交心,我定會毫不猶豫地對你掏心掏肺。
昨晚,並不是誰都可以的,也不是為了今日的告別而刻意要留下一個回憶,而是我真心想那麼做。我喜歡你抱我、哄我、疼我、愛我的感覺,我會將這份情掛心縈懷,永遠記得在世界的一角還有一個人在等我。
蜜柔筆
放下筆,以吻封緘,黎蜜柔拿起信走回房間內。她小心翼翼地把信放在床頭櫃上,然後貪婪地癡癡凝望著方浩然的睡顏,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俯下身輕碰他的唇。
「再見了,等我們再見面之時,我會是另一個不一樣的我,也許那時候你不會再認為我不夠可愛。」她唇畔溢笑地自語。
再看他一眼,將他的容貌深烙心底後,她在細雨隨風翻飛的清晨裡離開了他。
***
方浩然在將近正午的時刻才緩緩睜開惺忪睡眼,他直覺地把手伸向床畔,卻出乎意料地撲了個空,這讓他如電極地從床上彈跳而起。
「蜜柔?」他驚愕地大喊,回答他的卻是一室的沉靜。
眼睛的餘光在瞥見床頭櫃上的信封時,心頓時涼了一半,不安與恐懼同時從四面八方向他襲來,讓他無力招架。
依照他對蜜柔的瞭解,不用拆開看就能肯定這是一封離別的信,代表著她要從他身邊溜走。他還天真地以為自己有留住她的本事,原來,在她心裡他還是和其他男人一樣,沒有獲得她多一點的溫度、多一點的注視,和多一點的柔情。
難怪,難怪昨晚他會有心痛難耐的感覺,原來是敏感的心臟早先一步感受到她極欲擺脫、亟欲遠走的心意,真可笑,原來他和蜜柔也有情人間所謂的心靈相通,只不過諷刺的是他們心靈意會的不是綿綿情意,而是別離的預知。
信封被方浩然緊握在手中,幾乎已扭曲變了形,他沒有即刻拆信閱讀,只是用一種痛徹心扉的眼神忿怨地睨著那封信。
「我不要看這封信,我不接受這樣的分手!有本事你親口來對我說,說你要離開我,說你始終不曾對我動過情,說你還是不相信愛情,說你對我依舊沒有信心!我絕對會一一推翻給你看,逐步證明你是錯的,而且大錯特錯!」
他幾乎是仰天長嘯地吶喊出聲,而且愈吶喊心口的痛楚就愈發強烈。他明白自己將會背負著這樣的痛楚好長一段時間,直到找到那個膽怯逃離的女人為止。
第十章
一年後
王氏大樓總裁辦公室。
桌上的傳真機忽地發出吱吱聲響,吸引了王啟文的注意,他走近一看,差點就失控地擊掌叫好。
傳真是黎蜜柔髮的,上頭只有幾個字,寫著——
啟文大哥:
我準備好了。
蜜柔
***
「浩然,最近可有空?有件公差我想要麻煩你去處理一下。」王啟文對剛進門的方浩然詢問著出差的意願。
「什麼時候?」西裝筆挺的方浩然在他面前坐了下來,漫不經心地問著。
自從黎蜜柔離開以後他看似跟以往一樣,同樣地吊兒郎當,同樣地對事情不以為意,同樣地享受生活,但是如果仔細觀察便不難發現,他多了一絲不太一樣的感覺——那就是挫敗。
在一個卓爾不群、剛愎自負的偉岸男子身上出現挫敗的感覺應該是會很突兀的,但是偏偏他將這份情緒隱藏得很好,若非心思夠細膩的人是無法察覺的;一般人頂多只會感覺到那雙隱約帶著受傷的眼神為他俊逸的臉龐添了一抹不羈的野性氣息。
看著好友這模樣,王啟文心中的愧疚又加深了幾許,明知他眼裡的傷是因為蜜柔,但他卻苦於對她有所承諾,無法透露出她的行蹤。今天,若不是蜜柔主動發傳真給他的話,他依舊會礙於承諾而保持緘默不語。
「下星期一,去日本出差。」他緩緩說出地點,眼光銳利地梭巡浩然的表情。
在聽到日本兩個字時,方浩然濃密的軒眉微微揚起,鷹隼的深目半瞇著,臉上的表情起了絲微的變化,但在轉瞬間即又恢復正常。
「工作內容呢?」
「我要你幫公司帶一件東西回來。」
「什麼東西?」
「商業機密,現在不是告訴你的好時機,等你到達日本後,會有一個人去接機,他會給你指示的。」
「太嚴重了吧!到底是什麼珍奇異寶非得搞得這麼神秘不可?」
「我只能說那件東西對公司很重要,要完成這個重責大任非你不可。」
「真感動!」方浩然故作西施捧心狀,誇張地叫嚷著。「原來你對我這麼看重,真教人痛哭流涕。」
王啟文白了他一眼,在心裡嘀咕著:等你到了日本發現我安排的驚喜後,再來痛哭流涕也不遲。
「怎麼樣?去不去?」餌已經放下了,就怕他不肯乖乖上鉤。
「去!為什麼不去呢?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那麼重要?」
***
日本成田機場
方浩然焦躁地在機場附設的咖啡廳裡頻頻看表,他和來接機的人約好在這個咖啡廳裡碰面,可是已經超過約定時間二小時了,卻不見半個人出現在他面前。
「怎麼?等得不耐煩了?一年的時間都等了,應該不差這二個小時吧?」
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悅耳女聲在他背後倏然響起,根本不須回頭,他已能斬釘截鐵地斷定來者為何人。
過度震撼的結果使得他舉起咖啡杯的手抖動了一下,幾滴咖啡順勢被潑灑到餐桌上。
背後的人挪動腳步移至他面前坐了下來,雙手撐頰、巧笑倩兮地望著呆若木雞的他。
「就算咖啡再怎麼難喝,你也不需要如此糟蹋它嘛!」
他瞠視著她,以一種欲看穿人的眼神。「這世上能讓我覺得好喝的咖啡只有一種,那就是你煮的咖啡。」
「你還是一樣沒變,嘴巴依然這麼甜。」這回她沒有迴避、沒有閃爍,回望他的眼神泛著瑩瑩柔光。
「而你卻變了,變得——比較陽光。」以前在她臉上絕看不到這樣吟吟的嬌笑。
她真的不一樣了,如絲的黑髮不再挽成一絲不苟的髮髻,而是放任它隨風飛揚飄散在耳後,為她添了更多浪漫的風韻;臉上的金框眼鏡改以隱形眼鏡代替,露出盈水秋眸;穿在身上的不再是刻板暗沉的套裝,而是白T恤、牛仔褲、白布鞋。她渾身上下所散發出來的是青春亮麗的氣息,與當年第一次見她時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比較陽光?」黎蜜柔噗哧笑出聲來,嬌媚的模樣讓方浩然一怔。「意思是我以前的感覺像陰天羅?」
「不只像陰天,還像狂風暴雨,彷彿隨時都瀕臨爆發的邊緣,讓我為你心驚肉跳又心疼萬分。」聲音是從緊咬的牙關裡迸出來的,他必須極力抑制自己想伸手撫上她粉妝玉琢臉頰的衝動。
看出他的掙扎,黎蜜柔微微淺笑,撐在桌面上的手肘往前移了幾公分,更加接近地迎向他深邃若海的雙眸。
「你——怪我嗎?」
「當然,怪你對我沒有信心、怪你不告而別、怪你無視於我的感情。你可知道這一年來我承受了多少思戀的煎熬,三百六十五個日子裡沒有一天是不心痛的,這全都拜你之賜,我還應該感謝你的,若不是你讓我有心痛的感覺,搞不好我會誤以為我的心其實是死的。」他的語氣隱約含怒帶怨。
他的告白讓她情難自禁,眼眶蓄滿淚水;知道他為了她魂牽夢縈,心中的悸動是難以言喻的。
「對不起嘛!」她放開撐住下顎的手,討饒似地勾握住方浩然的尾指,臉上淨是撒嬌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