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朱言
「壞人已經在裡面了!」她回頭叫著。
費了一番工夫,駱同森把櫃腳、牆角、天花板掃乾淨,然後又用水擦拭過一遍,擦著擦著,他一路擦到客廳裡,然後廚房……米蕊綻正在廚房裡忙著,電子鍋冒著熱氣、已經有飯香傳出。飯桌上擱著一碗貢丸湯和一個麵筋、一個海底雞罐頭,清一色都是方便好處理的菜色。
也許是不精廚藝,也許是沒萊,不過,駱同森一向好養,有飯有菜,就能下飯,不需粗斬細剁的精緻料理。
他打開水龍頭洗拖把,看見爐上藍綠的火熊熊地燒著,還飄散出生薑味,於是好奇地揭開鍋蓋,看見裡面是啥東西……鍋裡正煮著絲瓜,翠綠綠、水嫩嫩的,一副好吃樣子。
「你喜歡吃絲瓜呀?」
「別亂掀好不好?」她搶回鍋蓋,原封不動地蓋了回去。
「我只是好奇,問一下也不行?」
米蕊綻還在為剛才的事生氣,哪裡肯和他交談呢!不過,駱同森的眼神非常堅持,擺明是非知道不可,於是,她不情不願地回答:「這絲瓜是明環嬸種的,明環嬸就住……」
「住那邊。」駱同森搶先一步說。
「你怎麼知道?」
因為這訝然、驚異的表情,駱同森忽然覺得開心起來。
「當然嘍!明環嬸還說我很英俊呢!」
「哦?」米蕊綻做出很不以為然的表情。
「幹嘛?不信啊!」他不服氣地問。
「信!」她瞪眼豎眉,擺明了要挑釁。可惜駱同森肚子餓了,懶得和她鬥。
「謝謝。」他轉了方向繼續擦地板。
「你手痛,放著我明天再做就好。」見他的手還裹著紗布,米蕊綻過來阻攔,但拖把來勢洶洶,她趕忙讓一邊去。
「你做我做還不是一樣?」家裡沒有女人,駱同森總是習慣一次就把事情做好,要是做事還看時候、講時機,家裡不早成狗窩了?
駱同森動作很快,擦好地板後,又擦起天花板上的電燈。
拭掉黃漬後,屋內明亮很多,米蕊綻站在燈下看著,感覺自己像站在綴滿燈泡的耶誕樹下。
「好亮,我怎麼沒有想到去擦電燈呢!」
「你走開,不然灰塵會掉進你眼睛裡。」駱同森開口說。
這種關懷讓米蕊綻頗為感動,於是到廚房繼續準備晚餐,晚餐就緒,駱同森也進廚房來「覓食」了。
「坐。」米蕊綻熱情地招呼他落坐,還替他盛了碗飯。
「謝謝。」受到這樣的待遇,駱同森感覺受寵若驚,但米蕊綻的頻頻勸菜,才是讓他感動。
「吃絲瓜啊!這絲瓜……」
「我知道,是明環嬸送的。」他接著說。
「不是,我是要說,絲瓜營養成分高,還具有養顏美容的功效。」她挾了點到他碗裡。「你吃吃看,明天會變更帥喔!」
「聽起來像哄小孩子。」駱同森失笑說。
「我是說真的啊!」她認真說。
坐在對桌的她,看起來也美極了,不過,駱同森沒有說,只問著一直疑惑的問題:「你怎會回來這裡呢?」
不在家當大小姐,反而到這裡來作孩子王,任誰都想知道為什麼。
「自我放逐。」米蕊綻擠眉弄眼,表情很是得意。「肯定自我,就是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
「你失戀了嗎?」他揶揄道。
「失戀才能來這裡嗎?那你也失戀嘍!」她利落地回他一記。
「流放。」他不想隱瞞。「流放?」她疑惑地問。
「你沒聽過嗎?警察是右腳踏醫院,左腳踏法院。我是個遊走在法律邊緣的人,很容易被逮到把柄,『風向』不對,就被吹到這裡了。」他簡單一句話帶過。
「誰流放你?秦始皇嗎?」她扒了口飯說。
「有力人士。」他簡單解釋。
「什麼叫『有力人士』?你看起來並非泛泛之輩,誰這麼『有力』?」
「誰不重要,重點就是流放。」
「有說跟沒說一樣。」米蕊綻給他個白眼,但吃了幾口飯,又忍不住好奇問:「你為什麼想當警察?」
「我是警察一口飯、一口飯餵大的,不當警察當什麼?」駱同森嚼著嘴裡的菜說。「我習慣吃警察飯,也喜歡吃警察飯。」
「你爸爸也是警察?」米蕊綻詫異地問。
「養父。」駱同森勉為其難地說。
「親生父母呢?」米蕊綻驚愕地看著他。
「誰曉得。」駱同森一向痛恨人家問這個問題,能說「誰曉得」三個字,已經很給面子了。
「你說『誰曉得』是什麼意思?」米蕊綻還急急迫問。
「你不吃飯嗎?還是問話就飽了?」駱同森站起來去洗碗筷。
「快點說啦!」米蕊綻催促著。
「你爸爸是作什麼的?家裡還有誰?」駱同森岔開話題說。
「我爸爸是生意人,家裡還有媽媽、兩個哥哥。」她迅速地回答,顯然希望他能盡快回答她的問題。
這是駱同森第一次遇見這麼愛問的女人,而且堅持的程度和他旗鼓相當。
好吧!既然她想聽,就說給她聽。
「我是我養父撿到的。他是警察,我從會走路開始就在警察局『活動』,吃喝拉撒睡也全在警局。我真的不知道生我的那兩個人在哪裡、為什麼會把我扔了,但也不想知道,這樣你滿意了嗎?」洗好碗,駱同森瀟灑走出廚房。
滿意?米蕊綻有需要滿意的理由嗎?
因為他沒爹沒娘,所以憤世嫉俗、行事張狂,既然行事張狂,還會沒有「流放」他的理由嗎?不過,他這麼大方講,就表示沒有寡廉鮮恥,自是虛矯。
「不錯,知恥近乎勇。」她跑出去,一路跟他到房間。
「所有人類缺點在我身上都找得到。同住一個屋簷下,你可得擔心我的人格操守嘍!」說著,駱同森進房間收拾東西。
米蕊綻也進自己房間,隔著一條走道、幾碼的距離和他對話。
「放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如果真出了問題,我會到下面那紅瓦白牆的地方投訴你,決不會跑到郵局去的。」
「有可能喔!」
「如果可能,那也是你,不是我。」
「你不施捨我些同情和憐憫嗎?」
「弱者才需要同情,你稀罕嗎?」
「我稀罕啊!」
「我的愛心有限,不能作無謂的浪費。如果你真有需要我可以擠一點給你!」
「謝謝!」
「你有女朋友嗎?」
「你要當我的女朋友嗎?」
「無聊!」
「我不這麼認為耶!」
相互的揶揄,熱鬧了寂靜的空間,也讓兩人熟稔起來。
「我去洗澡,你別偷看喔!」駱同森掠過房門說。
「誰看你?難道你不關門的?」她啐他說。
「沒錯,我洗澡就是不關門。」隨即浴室響起放水聲。
這傢伙不會真不關門吧!米蕊綻怯怯地朝浴室張望,看見浴室門關著,她才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
「你在看我嗎?」
浴室門倏然開啟,駱同森得意地探出頭來,胸膛赤裸著。
「你……」米蕊綻愕愣原地,直到浴室門再度關閉。
「我就知道你會來看,果然沒錯!」
「你很過分喔!不怕我把你轟出去啊!」米蕊綻罵道,悻悻然地回到客廳,看見擱在桌上的鎖,被驚嚇的情緒頓時轉移。
要是她會駱同森那種開鎖方式,就不怕鑰匙沒帶或遺失了。她愉快地坐下來,認真地學著開鎖。
想像很美,實際操作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駱同森花三秒就能擺平的事,她花了二十分鐘還搞不定。
算了!她站起來準備回房間,但看見駱同森敞開的房門,忍不住好奇,於是踅過去張望。
床上鋪著藍底、帶著雲彩圖樣的床單,上面擱著他剛才提進門的黑色旅行袋,拉練敞開著……老舊的屋子,新奇的住戶,這是她做的結論,見門邊櫃子上有份報紙,她拿來打發無聊的時間。
這是今天的晚報,標題上斗大的字體寫著:布線三月,警網拂曉出擊,防風林內毒梟落網……起出槍械、彈藥,海洛英等大批毒品,為治安立下功績。
毒梟頑抗,組長駱同森手部受傷,縫了十針……駱同森?這不是正在洗澡的那個人嗎?米蕊綻愕然朝浴室看去,他還沒洗好澡,浴室門也還關著,但是,平息不了她的驚訝。
難怪他聰明敏銳、才華洋溢,難怪他舉手投足與眾不同,原來真是個人才!
「你看緝毒耶!」見他洗好澡出來,米蕊綻興奮地指著報紙給他看,忘了自己正蹲在人家房間門口、看的也是人家的報紙。
「這種新聞對穩定人心有正面影響,傳播媒體當然會以頭條報導。」他懶懶地說。「你這裡有備份鑰匙嗎?」
「鑰匙?」米蕊綻疑惑地望他。「這麼晚了你還要出去?」
「我手傷要換藥啊!」駱同森把手伸過來讓她看。紗布已經拿掉,虎口有條彎曲的傷口,縫線也歷歷在目,看起來像條張牙舞爪的蜈蚣。
英雄身上都會有傷,愈是傷痕纍纍,戰功愈彪炳。
「我沒有備份鑰匙,我會等你回來。」米蕊綻認真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