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朱言
「就採集些小花、小草,種類愈多愈好。」米蕊綻感激地說。「采愈多,小朋友可以認識得更多。」
男子蹲下來采著,腰間的行動電話撥散了蒲公英羽毛般的花絮,漫天飛舞,有的隨風遠揚,有的飄落在他健碩的背上、光澤的發上……「這樣可以嗎?」他把連根拔起的小草給她看。
「可以。謝謝你,駱警官。」米蕊綻感動地說。
「你怎麼知道我姓駱?」他警覺地望向她。
敏感、緊張應該是他的職業特性吧!
「我剛剛聽見人家這樣叫你啊!」米蕊綻笑笑,指著他手上的草說:「這是白花霍香薊,春天會開的花,還有紫花霍香薊喔!」
「我是駱同森,今天才調來,請多指教。」他面無表情地繼續采小草。
「有人走失羊嗎?」她找話聊。
「那些是贓物,等一下失主會來認領。」他遞給她一把小草。
「有人半夜開著小貨車到牧場裡偷羊?」米蕊綻好奇地問。
除了牧場,這裡沒有其它地方養那多羊,而那個牧場是承租她家的地,東西失竊讓人意外,像自己家裡遭小偷一樣。可是,男子逕自拔著草,不知是沒聽到,還是不想回答,半晌不吭聲。
「你們好厲害,怎麼找到的?」她只好又說。
「羊很顯目,只要報案,警網很容易就攔截到。」他懶懶地應。
「你對這裡的感覺很差,對不對?」米蕊綻猜測說。
「比想像中的好多了。」他又給她一把小草,表情還是同樣冷淡。
米蕊綻猜想他是個住慣都市的人,來到鄉下感覺不習慣、不愉快。於是,她發揮老師本色,循循善誘起來:「我覺得人要像蒲公英一樣,不管落在什麼地方,無論環境好壞,都要努力去適應,適應力強才能夠生存,你說對不對?」
男人沒有說話,只盯著她看,像質疑,又像落入思考。
「我也是這樣的。」她又耐心說:「本來我以為自己回到天堂,但事實和想像差了一大截。不過,我是嫌這裡太繁榮,不夠荒涼……」
說著,米蕊綻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爸爸說我是吃錯藥、頭殼壞了。可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現在我當老師當得可快樂了,你多待一段時間,一定會找到自己的快樂。」
快樂?職業使然,駱同森涉足最多的就是八大行業,也接觸過無數從事特種行業的女人。早已習慣她們的浪乳豐臀、煙視媚行。米蕊綻晶亮無瑕、親切隨和的笑容,讓他有一種輕鬆的感覺,像世界太平一樣。
「也許吧!」他淡然一笑,問:「你知道哪裡有房子要出租嗎?」
「我才回來一個月,不清楚耶!」米蕊綻抱歉地說,路上的孩子已杳無蹤影,她瞥了瞥表,上課時間只剩五分鐘了。
「很感謝你替我摘花。早上你看見我的地方就是我家,如果你有空,歡迎你到家裡坐坐,再見。」
鄭重說完,她拿著摘采好的花快步離去。
「她跟你說什麼?」望著輕捷的腳步遠去,站在分局門前的阿溪過來問他。
「我問她,這裡哪裡有房子出租。」駱同森回答說,但想起沒問她名字,於是趁機問:「她叫什麼名字?」
「米蕊綻,米飯的米,花蕊的蕊,綻放的綻。」阿溪咬字清晰地說。
「米蕊綻?」真是好……好怪異的名字!
「很獨特對不對?」阿溪笑著朝坡上指。「她家在那裡,是分局『列管建築物』。」
「列管建築物?」駱同森疑惑不已,但經由阿溪熱心地敘述,他明白了米蕊綻家裡的大概,包括祖宗三代。
原來,米蕊綻的曾祖父是大地主,租耕的佃農多得難以計數。後來因為政府實施耕者有其田,土地放領出去很多,財勢才斂縮下來。
到了祖父這代,因其生性保守,守著偌大農地耕種收成,沒有太大的作為。米蕊綻的父親繼承祖產後,無意過看天吃飯的務農生活,見地價飆漲,乾脆把土地賣了,轉往都市去發展。
經過多年努力,拼下顯闊的事業王國,也重振了多年持平的家聲。而發跡後,他們也不忘回饋鄉里,分局那輛救護車就是她家所購贈的。
為了回報人情,局長對她採取了嚴密的「監控」,不但在她家設置了巡邏箱,要求執勤人員定點、定時巡邏,連路過都必須特別瞄一下……「有空過去看看,順便捉些不識相的阿貓、阿狗回來。」分局長總說。
伴隨財富而來的,往往是權勢,分局長的做法和她顯赫的家世絕脫不了關係,不過,一個獨居女子容易受到歹徒覬覦,也是不爭的事實。
與其事後不眠不休地追緝、移送,不如事先防範。
第二章
夕陽西下,駱同森開著自己的二手BMW,沿著街道轉著。在翻閱了一整天的小鎮檔案後,現在,他需要實地的瞭解和全盤的掌握。
外地居民不斷地湧入,造就了繁榮,但跟隨繁榮而來的,就是特種行業的蓬勃發展和治安問題的複雜。不過,這兩年來小鎮的治安問題並不嚴重,需要員警處理的大多是意外事故和小竊案。
也許是轉型尚未成功、純樸的本性未褪,否則哪能有如此的好光景呢!
「歐巴桑,請問你知不知道這裡哪裡有房間出租?」駱同森停下車,問著一個在路上行走的歐巴桑。
這裡的員警大多是本地人,要不然就是來自附近鄉鎮,所以警局沒有宿舍,同仁們也不知道哪裡有房間出租,所以,他得替自己找個落腳的地方。
「你外地來的嗎?」
歐巴桑好奇地看他。
「是啊!我是剛調來的警察,請多多指教。」駱同森客氣地下車說。
「鄉下地方哪有房間出租?你只能租整間的啦!」歐巴桑熱心地指著巷子裡說;「那裡有棟空屋,阿忠前鎮子搬到台東去了,房子現在是阿輝在替他看管。」
駱同森走上前去瞄一眼,對那戶近乎破敗的空屋興趣缺缺,於是又走回來。
「警察先生,這裡的空屋不多喔!」歐巴桑好心地提醒著。
空屋不多,但不意味著沒有,大不了一條街一條街地找,挨家挨戶地問。
「謝謝,我知道了。」
駱同森笑笑,發動車子離去。
小鎮就巴掌大,晃了幾條街、兜了幾個圈,就看得差不多了。他轉了個彎,朝早上問路的地方開去,克盡職守地去為一個獨居女子維護安寧。
老屋斑駁破舊,水泥地上也缺損處處,相較之下,屋前那輛紅色喜美就嶄新得怪異,像廣告裡刻意營造美醜的對比一樣。
不過,說屋子丑也過分了些。山牆彩繪、飛簷馬背、前後堂、過廊……以三十年前的社會經濟情況來說,這種建築手筆算是不凡,維護得也算不錯。
很多人都這樣,一旦顯達榮發就搬到外地去,只留下祖厝感念先人篳路藍縷,也藉以溯本追源……可見,米家還算是飲水思源的。
駱同森把車駛上空曠的水泥地,停在一輛紅色喜美旁,然後下車前去查看。
幾扇古樸、精緻的木製門窗,充滿思古幽情。從窗戶朝裡瞄去,可以看見色澤已舊但依然閃亮的洗石子地磚和大理石桌椅。光亮的茶几上則擺著一個白色馬克杯和一個飲料空瓶,瓶裡插著路邊隨處可見的野花,招展著秀雅的丰姿。
那些花頗有那女人的味道,不過,屋裡簡單、老舊的陳設給人一種「家徒四壁」的感覺。
落難公主?駱同森聳聳肩,繼續朝屋旁看著。
一條水溝沿著屋邊築設,溝裡的雜草有人清理過,可是沒弄乾淨,像一個別腳理髮師的作品,又像男人多日未刮鬍子的下巴。
這事不是一個花拳繡腿的女人所能做的,勉強成事當然會有這種結果。
「你現在在幹嘛?」電話響了,駱強雄渾有力的聲音自電話那頭傳來。
「履新行程。」
駱同森拿著電話繼續四處走動。
「什麼履新行程?你是不是在看房子?」
「執勤啦!」
「執勤就執勤,咬文嚼字地幹嘛!」
「落難就不要堅持格調了啊?」所以駱同森非要咬文嚼字不可。
「去你的格調!真有格調,就不會流落異鄉了。」駱強啐他。
「才怪!通常堅持格調的人最後的結局就是流落異鄉……」駱同森打算搬出中國歷代忠臣名將和養父鬥嘴,但看見一個男人忽地從屋後竄出,行跡鬼祟。
「爸,有情況,我要掛電話了。」收了電話,駱同森潛身過去,準備盤查。
男子看見他,立即轉身往坡上狂奔,坡上小灌木迤邐成群,岔路有好幾條,駱同森追了一小截路,在一條岔路上逮住他。
「你想跑到外縣市嗎?」
他拎著那男子問。
「我要找敏慧。」男子語氣含糊不清,神情有些弱智傾向。
「我是警察,告訴我,你想幹嘛?」怕疾言厲色會驚嚇他,駱同森放緩語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