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鍾爾凡
駱奇露出了驚訝。
「原來那首歌就叫做花相思,」他遲疑了一下問,「只是我有些不懂,在佛羅倫斯這個地方,你怎麼能一眼就認出我是華人,而膽敢用中文和我交談?」
那女孩又笑著說:
「其實在舞台上我早就注意到你了,因為你有一張很東方的臉,黑頭髮,黑眼睛,黃皮膚,最重要的一點,是你聽我唱花相思的那種專注表情,好像心有所思,我就肯定你懂得中文,懂得我歌詞裡的涵意,所以,一來到你面前,我就不由自主的,也很自然的用中文和你打交道。」
「哦?」駱奇哦了一聲,「真沒想到你的心思這麼細膩,能夠懂得察顏觀色。」
那女孩閃動著睫毛,有些無奈的說:
「做我們這一行,在五光十色的紅塵中打滾,早就練就了對身邊事物的敏感度,否則,又怎麼能夠在意大利這個現實的國度裡討生活?」
駱奇心有所悟的點點頭。
「對了!你剛剛說這裡的客人在玩遊戲,瞧他們又喊又叫,又鬧又起哄的,到底是在玩什麼把戲?」
這一問,那女孩馬上恢復原來亮麗的神采,淺淺一笑的說:
「不是把戲,而是我們布裡藍這間酒館裡,一種獨特的餘興節目。」
一時間,駱奇的興趣被引燃了。
「是這樣的,」那女孩繼續說:「每天晚上到了這個時刻,酒館裡就會舉行『拼酒仙』的賭錢遊戲,說穿了,那是一種招攬生意的手法,如今卻成為佛羅倫斯最有特色的喝酒文化。」
「拼酒仙?」
「沒錯!」那女孩頒首的說:「這遊戲很精彩,假如你下注贏了,就可以拿回雙倍的彩金,所以很受客人的歡迎,這也是我們酒館天天客滿的原因。」
駱奇恍然大悟。
「怪不得這間小酒館,在亞諾河畔顯得熱鬧。」
「如果我沒猜錯,」那女孩直視著他,「你一定不是本地的華僑,也不住在佛羅倫斯,對不對?」
駱奇詫異的看她,發現她有一對水汪汪而充滿靈性的黑眼睛,而她的話更引起他的好奇: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本地的華僑?」
「理由很簡單,」她說:「因為我不曾在酒館裡見過你,算來你是個陌生的新面孔,再說,我們布裡藍這種喝酒文化,在佛羅倫斯,甚至整個意大利,都盛名遠播,可想而知,你若不是遠從香港,新加坡,或是中國大陸,就是從台灣來的。」
駱奇也笑了。
「又是你那要命的敏感度在作祟,是不?」
「不是!」那女孩否認的說:「與其說是我那自以為是的敏感度,倒不如說是對你的一種同源、同宗、同血統的親切感要來得更適合。」
駱奇心中一熱,彷彿被她吸引了。
「是的。」他說:「就因為你的一句同源同宗同血統,我確實被你猜中了,我是打從台灣來的。不過,我沒有獎品可以獎賞你,不如這樣,我請你喝杯水酒,算是我的一點誠意。」
說著,他取出了十萬里拉,相當一千陸佰元台幣放在桌上。
「不行!」那女孩立即搖頭,「我不能接受你的這番誠意,說實在,我毫無理由收下你的打賞。」
「可那不過一杯水酒罷了。」
「你還說只是一杯水酒?」那女孩說:「這十萬里拉,早就足夠你買半打的冰釀雪酒了,我看這樣好了,這些錢就讓我替你拿去下賭注,我保證,一定幫你把錢贏回來。」
「你這麼仃把握會贏錢?」
「那當然!」那女孩自信滿滿地,「因為我是未卜先知,算準了你今天會碰上幸運之神。」
駱奇咧嘴一笑。
「反正,這是我準備請你喝水酒的錢,你打算怎麼處理,我都悉聽尊便。」
「這麼說你是同意我拿這些錢去押莊了?」那女孩高興的說。
駱奇聳聳肩。
「畢竟這是意大利的喝酒文化,我該入境隨俗,不是嗎?」
「嗯。」那女孩笑得更燦爛了,然後,她拿起桌上的十萬里拉,就向人群裡走去。
不禁,望著她離去的背影,駱奇竟然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感覺,眼睛始終停留在她那溫馨、閃亮、而迷離若夢的身影上。
尤其,她那一頭俏麗的短髮,配上精緻的五官,和一身玲瓏剔透的打扮,彷彿是花叢中的夜間精靈,讓他的眼眸都閃爍了起來。
於是,他清楚的看到她幫他下了賭注之後,就穿過人群,走到一張擺滿了啤酒杯的長桌前,立刻空氣間爆出了一陣響聲,大家又叫,又笑,又拍手,又鼓噪的歡呼著:
「仙杜拉加油!」
「仙杜拉加油!」
就在那一陣陣的呼喊聲中,另一個拼酒仙的對手桃蜜莉,也一身妖冶打扮的站定了位子。
接著,場中一個男子大聲疾呼著:
「各位嘉賓,拼酒仙的比賽就要正式開始了,還沒下注的買家請把握最後一分鐘,今晚誰會搶先喝完桌上的十二杯啤酒,替各位贏得彩金,是仙杜拉?還是桃蜜莉?請大家拭目以待,現在開始倒數計時,十、九、八,七、六……」
終於,一場熱鬧的拼酒仙比賽,就在群眾的搖旗吶喊中層開了。
那歡樂的氣氛,很快把駱奇給感染了。他眼睛雪亮的望著燈光下的仙杜拉,正大口大口的把一杯啤酒給喝進了肚子裡,而另一邊的桃蜜莉,也不甘示弱,咕嚕咕嚕的猛灌著。
就這樣,她們一杯接一杯,努力的使出渾身解數,要把面前排列的酒都一仰而盡。
眼看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兩人的氣勢齊鼓相當,但是,出奇冷靜的仙杜拉,卻在緊要關頭,一鼓作氣,以極光般的速度,趕在桃蜜莉之前,把最後一杯酒,都倒進喉嚨裡,再匆匆放下酒杯。
立刻,現場爆出了一陣歡欣如雷的掌聲:
「哇!仙杜拉贏了,仙杜拉贏了……」
仙杜拉馬上露出一個笑容,一邊向場子領取贏來的彩金,一邊笑容可掬的走向駱奇。
「我早說了,」她興奮的把二十萬里拉放在桌上,笑吟吟的說:「你準會碰上幸運之神,瞧,你果然贏了錢。」
駱奇笑了笑。
「可我沒有想到那個幸運之神,居然就是你。」他驚喜的看著她,「而且,最令我意外的,你竟是這場拼酒仙比賽的選手,難怪你會如此自信滿滿,說你篤定會贏錢。」
「其實,」她說,「我也沒有把握會贏了桃蜜莉,但為了要贏得比賽,分得更多的花紅,我只好拚命了。」
「也因為這樣,」駱奇皺起了眉頭,「你才練就了一身酒膽?」
仙杜拉點點頭。
「這也是我為什麼敢在你面前誇下海口的原因。」
「只是我不懂,」駱奇好奇的問,「你為什麼要到酒館來上班?為什麼要成為拼酒仙的比賽選手?」
仙杜拉淒楚一笑,才無奈地說:
「還不是為了討生活。」
「是你有困難嗎?」
「沒有,沒有!」仙杜拉迭聲的說:「雖然我也不想下到場子裡去玩拼酒仙的遊戲,可是只靠在這裡唱歌,根本賺不了多少錢,總歸一句話,為了養家餬口,為了可以領到更多的花紅,就算這工作再辛苦,我也已經習慣這樣的日子了。」
「難道你沒有想過要離開這裡嗎?」
「離開布裡藍?」仙杜拉愕然的看他,臉上有一片小小的哀思,「你別開我玩笑了,在佛羅倫斯這個地方,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這份工作,要是我不做,又能做什麼?況且,我們一家,從我祖父開始,就在意大利落地生根,這裡早已是我的家,不管日子再怎麼苦,我只有過一天算一天了。」
望著桌上那二十萬里拉,駱奇搖搖頭說:
「不,這些彩金我不能收,它是我賞給你喝水酒的錢,早就屬於你了,我沒有理由要回來,何況你那麼拚命鬥酒,總該得到一些代價。」
「我的代價就是領花紅呀,下注賭我贏的買家愈多,我領的花紅就愈多。」
「但這些彩金,是你辛苦蠃來的,你盡可以拿得心安理得,要是你覺得有什麼不妥,不如這樣,換你請我喝一杯草莓奶酪,不就好了嗎?」
仙杜拉睜亮了眼珠。
「原來你也喜歡喝草莓奶酪。」
駱奇笑著。
「你別笑我,」他說:「這是我的習慣,打從小時候,我就瘋狂的愛上這種酸酸甜甜的草莓奶酪,感覺它可以治療憂傷和寂寞。」
「既然你那麼喜歡草莓奶酪,也堅持不肯收回這些彩金,那我就聽你的,再去幫你點一杯過來,要不然,這二十萬里拉,我再和你推來推去,你準會說我是個拉碴婆。」仙杜拉一臉燦爛的說。
「拉碴婆?」駱奇朦朦朧朧的問:「什麼意思?」
仙杜拉看了看他,巧笑嫣然的說:
「在這兒的華人世界,稱呼婆婆媽媽的女人,就叫拉碴婆。」
「那男的呢?」
「男的叫大雜公。」
「哇,這麼難聽。」
「這是潮州話嘛。」仙杜拉柔聲的說:「雖然聽起來有些土裡土氣,但也挺親切,挺有趣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