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芷娟
老天爺,你為什麼不乾脆一刀劈死我,給我一個痛快!他癱在床上,手臂無力地橫在額頭。口袋的照片,此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似的,烙燙他的心。
這就是詩人筆下的「失巒」嗎?這種像活生生被挖開心的痛苦,一輩子一次都嫌太多了。
不管他對巧鈴還存有什麼綺想,在她說出那句話時,都成了泡沫幻影。只是要他忘了巧鈴──恐怕他這輩子都不可能。
而明天,他又怎能若無其事地面對正帆,而不致嫉妒地殺死他?
離開吧!離他們兩個愈遠愈好,永遠都下要再回來。就讓他自己一個人獨自咀嚼這相思之苦。
難道──愛,就注定了他一生的飄泊!
第三章
汪巧鈴震驚地打翻茶几上的咖啡。她瞪著暗褐色的液體,腦中仍無法接受這個消息。
背對著她的歐正帆猶自跟他的電腦在拚命、廝殺,沒有察覺到汪巧鈴的異樣。
「怎麼會?」汪巧鈴失神地喃喃自問著。
「誰知道,他這人一向隨便慣了──該死了,又花了一隻!說下定他是嫌台灣的妞他看膩了,所以想到英國追那些個『讓男人無法一手掌握』的女人──該死!快閃開……」
歐正帆著迷地操縱手上的滑鼠,對汪巧鈴的話只花半分的心思在注意。
「為什麼?我的意思是說,萬方銀行要在國外開分行,一定有比歐學長更適合的人選,不必要非得歐學長親自去吧?」
開一家銀行要多久?半年?一年?她還要多久才能再見到他?
「我也不知道。公司的事,有我那個萬能老哥去秀就夠了,我一向不管;不過聽我爸說,這一次好像是正揚自己極力爭取的。本來公司內部還有些意見,說是想等國內的銀行上了軌道以後,再談擴展海外分行的事,但是正揚急著想表現,力排眾議;再加上我老爸一向偏袒正揚,有我老爸背書,公司當然沒有話說了,所以這個計劃才成功。」
「歐學長會去多久?」
「不知道。不過幾個月後,他總要回來向我爸這個董事長報告進度吧!」
幾個月後?汪巧鈴的內心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下面這句話她簡直問不出口。
「那方小姐呢?歐伯父不是希望歐學長和她結婚嗎?現在歐學長出國,那她呢?」
「哈哈哈……」歐正帆忽然像瘋了似的笑了出來。「那個像飛機場的醜八怪,已經被我哥甩了。真是神經病一個,正揚甩了她,她不去英國罵他,卻跑來我家大鬧;更倒楣的是,我爸媽又經常不在,她居然把氣出在我身上,害我成了她的出氣筒。活該她被正揚甩,八字都還沒一撇就虐待我這個小叔,凶巴巴的樣子,誰娶她誰倒楣!娶了她,起碼折壽五十年,就算她再有錢,她老公也會被她折磨死,沒那個福氣花,幸好她沒當我大嫂……」
看來正帆和方若茵是上輩子結了怨,誰看誰都不順眼!
歐正帆正罵在興頭上,一點也沒注意到汪巧鈴饒有趣味的打量。
依她近半年來跟他相處的瞭解,雖說正帆因為生在有錢人家,又因為腳殘的問題而脾氣暴躁些,但本質上不是一個壞心眼的人,今天他會這麼討厭方若茵,對方若茵反應這麼強烈,這……原因令人費解喔!
真是說人人到,說鬼鬼來。
歐正帆正罵方若茵罵得高興,偏偏方芒茵就恰巧在房門口出現。
「你這個斜眼、塌鼻、歪嘴、招風耳的駝背鬼,更別提你的跛腳了,你有資格罵我嗎?飛機場又怎樣?有人還特別欣賞我這種『骨感』哩!再說發育不良是先天的缺失,你呢?你是後天的不努力,現在才坐在輪椅上,你自己不想走沒關係,還拖累巧鈴姊,全天下就數你最沒有資格罵我!」
哼!也不先掂掂自己幾斤幾兩重,憑他歐正帆三腳貓的功夫,就想在她方若茵的背後罵她?先閉關練個三年再來說吧!
歐正帆氣得臉紅脖子粗的,太陽穴的青筋浮起。
他跟這個女人大概八字犯沖。每次一見到她,他就心跳加速、呼吸加快,連手腳都不聽使喚,八成是被她氣的。
再多跟她見幾次面,他的命遲早會被她收走。
「方若茵,你又跑來我家做什麼?告訴你,我哥在英國,有本事你到英國去罵啊!
沒事三」兩頭往我家跑,幹嘛!你暗戀我啊?」
「呸呸呸!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暗戀你?我還不如去暗戀一隻豬!我幹嘛要跑到英國去罵歐正揚?你搞清楚,是你們歐家對不起我耶!還要我花錢、花時間飛到英國去罵人,我腦筋『秀逗』啊!你就近在台灣讓我消氣,我幹嘛要跑去英國,你要是受不了的話,大可以叫歐正揚回來呀!」
方右茵罵完,對一直坐在沙發上「隔岸觀虎鬥」的汪巧鈴一笑,也跟著坐下來。
「巧鈴姊,對不起喔!我不是故意要罵你男朋友的,實在是『有人』很欠罵。」
汪巧鈴也回她一笑,難得幽默地說:「沒關係,反正罵的又不是我,請繼續,盡量罵,我也好久沒看戲了。」
相較於自己的內向、懦弱,她更能欣賞方若茵的活潑、勇敢。高興就笑、生氣就罵,完全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就連歐正帆一向自卑的腳,她都能毫不猶豫地拿來當作武器使用。
私下她也覺得,正帆受到方若茵的刺激,顯得更積極了,不再像以前那樣沉默、毫無活力。
「歐正帆,聽到沒有?連你女朋友都『棄暗投明』,『投奔正義』了,可見你的『暴政』多麼遭人唾棄!」
「方若茵,你別太過分,跑到我家來罵我,我跛腳又怎樣,至少比你強多了。人家是因為看上你們家那百分之五十七的股票,才跟你做朋友的。哼!我還在想,我哥再『飢不擇食』,也不會去揀你這『前扁後凹』的貨色,原來我哥看中的是你背後峻興的股票。可是即使有那些股票,我哥還是受不了你的『恰北北』。而逃之夭夭,沒想到你還敢出門?我勸你還是躲在家裡少出來嚇人的好,免得警察以『妨礙市容觀瞻』把你起訴!」
哇!沒有比這再毒的話了。
「歐正帆,你──」
「我怎樣!」歐正帆得意洋洋地挑釁方若茵。
方若茵用行動回答了歐正帆。
氣炸的方若茵,一心只想堵住歐正帆那張嘴,想也不想地抄起小茶几上的花瓶,在汪巧鈴來不及阻止的情況下,奮力扔了出去──歐正帆一驚,急得從輪椅上站起來,又重心不穩地撞倒椅子,連人帶輪椅地翻倒在地上。
花瓶砸到桌角,碎片、水及一些「殘花敗柳」,全灑在歐正帆的身上,一身濕答答的歐正帆,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只可惜從方若茵那兒,他可得不到半絲的同情心。
她甚至對他扮個鬼臉,高興地大罵一聲:「活該!」
汪巧鈴和一些聞聲而來的傭人七手八腳地急忙扶歐正帆起來,一片混亂中,誰也沒有注意到曾有那麼個兩、三秒,歐正帆是用自己的腳站起來的。
四年後──「歐正帆,你這個爛胚子,你給我滾出來!」
對於方若茵的叫囂,歐正帆只是溫吞地出現在二樓,輪椅順著樓梯的斜坡慢慢滑到一樓。
畢竟對於長達四年的謾罵,要再有什麼劇烈的反應,這也是滿困難的一件事,是吧!
「歐正帆,你這個王八兼烏龜!都是你,害我的期末考完蛋了啦!看你怎麼賠我?」
歐正帆抬高雙眉,饒有趣味地問:「方若茵。你三天兩頭往我家跑,心情高興就罵我慶祝,生氣就罵我出氣,就算四年前正揚真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所有的債也該還清了──更何況跟你結樑子的是正揚。我受了你四年的罪,沒跟你收精神賠償費,你就該躲在廁所愉笑了,你居然還把你的愚蠢推到我頭上?」
「是正揚惹我的又怎樣?『兄債弟還』,你沒聽過啊!玩弄女孩子的感情,別說四年了,就算是三輩子你也還不完!」
這麼慘?三輩子也還不完?那……「以身相許」來還行嗎?
長長的四年.歐正帆和方若茵就像兩隻公雞,見面就斗;甚至不見面,在電話裡,都能罵得電話線燒起來。而經過這四年,歐正帆終於也釐清自己的感覺,知迢自己對方若茵手足無措的原因何在了。
人家不是說,打是情、罵是愛嗎?看來他歐正帆正以這種方式在追求方若茵呢!
方若茵被歐正帆看得全身起雞皮疙瘩,連忙用潑辣本性來掩飾她的臉紅。
「看什麼看?沒看過漂亮女孩呀!」
方若茵預期歐正帆也會以同樣帶刺的話來回應她,但是她錯了。
歐正帆沒有被方若茵的潑辣嚇到,看她四年、被罵了四年,他早有免疫力了。
「的確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女孩子……」歐正帆話中欣賞的意味,任誰也不會錯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