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甄情
淚水在玉瑤的眼眶裡打轉。"聽你這麼說,我很安慰,也很傷心。凌飛,我們不只可以做短暫的朋友,你還有活命的機會,只要你……"
他搖頭,阻止她說下去。"我已經做了最後的決定,你不必再浪費唇舌勸我。下雪了,"他轉頭看,遼兵的營火一個個被雪澆熄,遼兵紛紛進入氈帳。"你該回去了。"
她抿緊唇,像在強忍淚水。握緊他的手。"今晚你露宿在此會很冷。"
他淡然一笑。"謝謝你的關心,死都不怕了,還怕冷嗎?我要是凍死,蕭太后就不能殺我打擊宋軍的士氣了。"
她靜默著,盯著他看的眸子裡有神秘的光采在跳動。他也凝視著她,想將她美麗的容顏深刻在腦中。
她咬咬下唇,突然抱住他,額頭貼在他唇邊說:"我們的營帳一向都是坐西朝東,即使澶州城在離此兩里的西方也不例外,因為我們的信仰是崇拜太陽。"她沒頭沒腦的說了這句話後。很快的將唇貼一下他的唇。"有緣的話,我們或許能再見面。"丟下這句話,她就匆匆走出死牢,把門關上,奔向她的氈帳。
凌飛這時才遲鈍的了悟到:她指點他方向,示意他逃走。沒有錯!她沒有將門上鎖!紅鈴說過的話突然竄進他腦中:就算他棄我再娶漢族女子,我們夫婦可能還有團聚的一天。可是他死了,我所有的希望也死了。玉瑤無法求得她母后不殺他;只好偷偷放他走。如果他活著逃走;他們將來或許能再見面!他如果死掉,她的希望也跟著幻滅。
他非常感動,從一開始他就對她極不友善,她不僅不以為忤,還一再出手救他。在他拒絕投降、拒絕婚事之後,她仍然冒險救他,不管她會不會因此受到處罰。
紅鈴幾次送飯來給他時,談到太后的威嚴。聖宗十-二歲即位,要不是太后清正賢良,怎能安撫各部落與朝臣同心輔佐幼主?現在聖宗雖已三十而立,太后的權威仍大於聖宗,她執法嚴明,令出如山,氣魄一如男人。凌飛不禁為玉瑤擔心,他如果逃走,她是最後一個與他見面的人,當然脫不了關係。蕭太后會如何處置她女兒?玉瑤會不會是以她的命換他的命?
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愛有多深,才做得出這樣的犧牲?太不可思議了!他們是敵人呀!而且相識不久,他何德何能竟使玉瑤對他一見鍾情、傾心關愛,癡狂到不顧她自身的安危、不顧軍紀的懲處、不顧國家的利益。
他愛她嗎?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人非草木,焉能太忘情?他對她也許不乏情意,可是.他不能愛她呀!他無法忘把她是敵人.她出身番邦非我族類;再者,他還有個失蹤的未婚妻,在他還沒有確定蘭芷的死訊之前,他根本無權和別的女人談情說愛。
第一隊巡邏的遼兵經過,凌飛躺在地上假寐。死牢沒有固定的人在看守,他們大概相當沒有一個個俘虜敢自二十萬大軍環繞的營地中央企圖逃走。
前兩個晚上,凌飛就評估過他逃走的可能性。如杲他能除掉身上的鐵鏈,打開門鎖,藉著夜色的掩護,也許並不難逃離。夜裡每個時辰分別會有三隊巡邏兵自不同的路線,呈三角形經過死牢,他們經過時都會看他一眼,有的遼兵還會罵他幾句、或對他吐口水。
明天清晨他就會被斬首。玉瑤沒有將牢門上鎖,給了他活命的機會;雖然他身上仍有鐵鏈。行動不便,但是他還是應該姑且一試,才不辜負玉瑤的苦心。即使逃不成被逮,橫豎也不過是一死而已,他的損失不會更多。
雪綿綿密密的下著,凌飛耐心的等,等到三隊巡邏兵都經過了,他才輕手輕腳的起身,小心不讓身上的鐵鏈碰撞發出聲音,以免吵醒睡在左近氈帳裡的遼兵。
他脫下身上披風似的毛裘,鋪在地上,用雙手捧了些雪,放在毛裘上,再將毛裘的另一邊覆在他堆成人形的積雪上裹好。然後他脫下氈帽,在裡面塞滿雪,放在翻高的毛裘衣領上。
退後兩步看,在暗夜的雪花紛飛中,果真很像一個人躺在地上睡覺。玉瑤送給他御寒的毛裘、氈帽。這時派上用場。
雪花不斷落在他身上,他倒不覺得非常冷,因為精神緊繃,緊張得反而有點流汗。
他打開牢門,上了鐵鏈鎖的兩腳只能碎步前進,加上他的腿傷末愈,走起路來實在艱苦。幸好落雪很快就將他的腳印覆滅,不致令人起疑。他忐忑的往西走,經過無數個遼營,每聽到有人在帳裡說夢話或磨牙就膽戰心驚。有兩次他差點遇到巡邏隊,幸好他夠機警,及時躲避,才沒有被發現。大雪幫了他很大的忙,遼兵們個個拉緊毛袍,自顧自的往前走。暗夜的大雪中視線不佳,他們想看到幾尺外的他恐怕也不易。
到了遼營的邊界,和地牢一樣,是用長槍的一端插入地上,再以毛繩連結長槍編成圍籬。凌飛很怕他拔起一根長槍的話。整排長槍都會倒,而引巡邏隊的注意。不過,他沒有練過輕功,跳過一人高的長槍,只好還是冒險一試,試圖拔出長槍。他拔得很慢,一邊將長槍上的毛繩慢慢移動,以免拉扯到隔壁長槍上的毛繩。
第一支長槍拔出來了,沒有出狀況,他鬆了一口氣。等到第二支長槍也安全的拔出來,他就匍匐爬過圍籬,然後將兩支長槍插回去。謝謝玉瑤告訴他方向,否則他真的不知道在茫茫大雪中該往哪裡去找澶州城。
黎明時遼兵就要攻城了,他得快點趕到澶州城去通報消息。至於玉瑤會不會因為放他而被她母后嚴懲,他不敢去想,怕再想下去,他的腳步就會猶像。
她說有緣的話他們或許會再見面。在哪裡見?戰場上嗎?到時候他能泯滅良心;當她是敵人,和她搏命廝殺嗎?
第四章
凌飛接近澶州城時,差點被值夜的守軍射殺。他不斷的大叫,表白身份,他們才放下護城河上的橋讓他進城。他之前就叫士兵去叫醒他爹副元帥凌烈,等到他進了城。喝一口士兵奉上的熱茶,他爹就趕來了。父子相擁,恍如隔世,兩人都淚光盈然。
"我以為你已經為國捐軀,沒想到我們父子還能再見面。」兩鬢斑白的凌烈含淚而笑。
"爹,王繼忠向遼國投降,改名耶律顯忠。他認出我,蕭太后這幾天停兵,是要先避開真宗御駕親征激起的士氣,同時也讓守軍嘗嘗塞外苦寒的滋味。再過兩個時辰,黎明時他們就要來攻城。蕭太后本來預備要將我推到陣前斬首,打擊宋軍的士氣。我想橫豎都是死,不如冒死逃出來。"
"幹得好,飛兒。"凌烈拍拍兒子的肩膀。"你的情報對我們很有幫助,等下我得提前叫醒全軍做迎戰的準備。"
「爹,我們與其等在這哩,不如趁遼軍不備時殺過去。"凌飛以初生之犢不畏虎的氣勢說。
凌烈沉思不語,踱了幾步後,再叫凌飛說出他對遼軍的瞭解。稍後凌烈毅然點頭。"或許可行,我現在就去稟報皇上,請奏領軍攻陷遼營。"
半個時辰後宋軍就整隊出發。他們事先做了準備,騎兵在馬蹄上包了棉布,銜枚疾走,盡量不發出聲音,繞道到遼營右翼。步兵是主力,安靜的行軍到遼營左翼。
穿上護甲的凌飛率領騎兵奔向遼營,他什麼都不想。讓自己忘記耶律玉瑤的情意.只想要為國打勝仗。他們本是敵人,各有立場,她要怪他恩將仇報的話,也只好由她了。在國家和私情的天秤上,對他而苫,絕對是國家重得多。
他一聲令下,一柄大刀砍掉長槍圍籬,守軍騎馬衝進遼營,在箭頭上點了火的箭紛紛射中遼營。睡夢中的遼兵被驚醒。倉皇出帳,帳外的守軍強弩以待,許多遼兵都成了箭靶。拿著長槍的守軍步兵則先以刺殺遼軍的戰馬為士,等遼軍摔下馬再近身廝殺。
這一戰殺得天昏地暗、鬼哭神號。初時宋軍大佔上風,但遼軍的戰力畢竟勝過宋軍,宋軍不耐久戰,副帥凌烈下令收兵回城。元氣大傷的遼軍也不追趕,任宋軍離去。
宋軍凱旋。凌飛應居首功,真宗對他犒賞甚豐,正式升任他為都指揮使。
凌飛並無喜色,經過此役,蕭太后必定震怒,玉瑤是否會因為放走他而被處死,令他十分掛心。
玉瑤被軟禁在她的氈帳中,她的六個隨從成了她的獄卒,她們奉太后之令不准跟她講話,只能為她送飯。
事實上要不是皇兄一再為她求情,暴怒的母后本來鐵了心要殺她。她沒有承認說她故意放走凌飛,只承認她離開死牢時,因為心裡難過將與他永別,因而忘了鎖牢門。
死罪雖免,活罪難饒,母后在宮帳內親自鞭撻她,打了十幾下,打得她皮開肉綻,聖宗與全體朝臣向太后跪下磕頭求情,蕭太后才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