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甄幻
這種景況正是她長久以來極力警惕自己一定要避免的,怎麼卻還是發生了呢?該死!尹梵水狠咬嘴唇,直到沁出血絲仍不肯停。她不要被蠱惑,不要被打動,更厭惡被這種模糊曖昧情緒所觸發的悸動,她要的是能清楚明白掌控的事物,而不是因人而異的不確定,與其為了某人大喜大悲,甚或夜不成眠、朝有所念,日夜懸念彼此,時時刻刻不得安寧平和,倒不如從一開始便小心地行走生命道途,切切不可誤入愛情泥沼,才是大智能。
又來了!他們必須在這個老問題上打轉多久?她是打算裝糊塗裝到底嗎?莫以烈垮下臉,渾身上下均被悒鬱所覆蓋,無一處倖免。
燃起一根煙,他將自己的表情全然隱藏在氤氳的煙霧後頭,不希望讓任何人發現他眼眶含淚。他還能怎麼做?掏空一切來到她面前,盡其所有地付出真心,換來的竟還是一句冰冷無情的「陌生人」!他的作法或許不符合時下的道德規範,或許次序倒亂,但,除了這麼做,別無他法,他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成為別人的新娘。
一直注意著樓下一舉一動的尹梵水,突然急得團團轉,不知所措極了。
「完了完了,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痳?」爺爺居然不再大吼大叫,反而有把酒共盡歡的豪氣朗笑……唉,不是說莫爺爺是毒蛇猛獸嗎?何必與非人類吃喝笑鬧,快把孫女兒救回家才對,難不成地想賣「孫女」求榮嗎?笨爺爺!
「喂,你說話呀!」她推莫以烈一把,雙眼冒火,「一切都稱了你的心意了,玩夠了吧?快點告訴他們所有的事都只是你臨時起意的惡作劇,現在要收場了。」
莫以烈卻只是茫然地瞪住雪白的冷牆對於她的問話聽而不聞,淡漠地不給予任何反應。
「現在裝傻已經來不及了啦!」尹梵水氣急敗壞地將他往樓下拖,一心只想回復平靜無波的安寧生活,「糾正錯誤是早晚都得要做的事,早做早好,我也好過我的太平日子。」
太平是誇張了些,但忙碌充實倒是真的,雖然責任義務一大堆,但她卻忙得不亦樂乎,自在又快樂。在醫院裡為幼童病弱看病,是她終身不渝的職志,設立育護院亦是出於憐惜病弱棄嬰而產生的念頭,一路做來也快兩年了,現在連先天性殘缺的早產兒也納入收容的範圍,因此不得不加開兩院,若是再把阿心堅持成立的流浪動物醫院算進去,她要忙的事可多著呢!像個陀螺似的,沒日沒夜地轉呀轉……
忙歸忙,但忙得開心愉快卻是難得,她忙得心甘情願,更願意一輩子就這麼忙下去,活著的目標是如此明確而無閒暇空檔,哪有心情去談那些無所謂的情愛?當初嫁人的理由更是單純至極,純粹只保存形式,做給外人看的罷了。
想到這裡,尹梵水忍不住笑了。唉,於本中可算是稀有動物,竟然會向她這樣沒情沒愛的女人求婚,真是……該說他傻氣,還是愚蠢?
「愛上你是一種錯誤?!」莫以烈粗聲低咆。
「對,因為我不會變上任何人,為了公平起見,我當然不願戕害他人脆弱、不堪一擊的情感世界。」尹梵水坦然地對上他惱怒的眸心,不畏不懼。
「即使我愛你愛得無法自拔、欲生欲死,你仍然不為所動?」莫以烈死命拽住她的手腕,無視於自己在她雪白纖細的腕背上印出一道紅腫的淤痕,「是嗎?你竟會如此狠心?!」
「沒錯,我就是這樣沒心沒肺的冷血動物,能盡早看清我,是你的福氣。」尹梵水任由他發洩怒氣,不在乎自己的手是否會被扭斷。
既然下定決心要了斷,話說得再毒都是應該的,可是,為何每當瞥見他那沉鬱孤寂的身影,她便會產生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與他相處不過十天左右,這感覺日益強烈,有時甚至會糾結得令她心疼不已,似乎在記憶深處,隱藏有什麼與他有關的事物,只是被時光抹殺得僅餘浮光掠影,拼湊不出完整的畫面。
「我放不開。」莫以烈將亮著紅點的煙蒂捻熄在掌心,更以包裡著紗布的手狠狠地捶牆,企圖以疼痛來沖淡椎心之痛。
「時間能沖淡一切,慢慢來。」冷眼旁觀莫以烈的自殘行為,尹梵水以對待幼童的口吻,淡然地勸著,只要他能面對現實,什麼事都好解決。
時間?她還好意思跟他提時間!若是當真無情,何必對他付出無止盡的關懷?為什麼要讓他以為人世間仍有溫情?令他以為沉浮於庸擾的人世,仍有值得追尋執著的真情,足以為其赴湯蹈火、轟轟烈烈地捨生攫取。
獨自努力了那麼漫長的一段時日,以為努力奮鬥、殷殷盼望終將得到豐美的收穫,以為付出的一切真情也將得到熱切的響應,然而,事實卻是這般殘酷,原來一切都是他單方面的自作多情,她,仍一如當初清淨無華、靈秀動人,只是無情無愛、不屬凡塵。
「時間若能沖淡一切,那麼這一切便不會發生了。」猛然轉過頭,莫以烈惡狠狠地瞪住她,他的眼光灼熱,好似一場無邊際的大火,不斷地蔓延肆燒,聲調瘖啞,表情森冷強悍,「不論你如何無情,今生今世,我是要定你了。」
失去她,任憑生命再多彩亮麗也是枉然,與其了無生趣過一生,不如賭上所有,賭她終究會有感動響應的一天。
「你怎麼可以這麼不講理?感情的事本來就該順乎自然、兩情相悅,否則也該是甘心領受才對,可我都跟你攤牌了,你卻仍冥頑不靈、強人所難。」尹梵水心慌意亂,為他的堅決固執茫然無措了。
愛情真有如此強大的魔力嗎?直教人生死相許?她不信,打死都不信,俗話說得好,人心隔肚皮,若非血親族人,誰能保證對方永不叛變?何況,連親人都不見得能真誠交心了,更遑論陌生人。
她的反應不對勁!莫以烈警覺地盯住尹梵水的每個細微表情,不願有所疏漏,生氣發怒甚或破口大罵他都能理解,並視作理所當然,但惶恐不安?那可就非常值得玩味了。賭吧,就算孤注一擲,也該試她一試!
「你若對我沒有絲毫感情,大可向尹家求援,要不,也該使出渾身解數,盡其所能地與我抗爭,直到一方倒下為止。」莫以烈的眼神愈燃愈亮,光芒四射,「可惜你、我心知肚明,你根本做不到。」
「誰說的?我只是不想太暴力,那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而已,不是做不到。」尹梵水極力凝固冰冷神色,無奈那道灼亮眼光將她的臉頰螯得如火狂燒,燙得炙手。
「是嗎?」他冷哼著,懶懶地看著她,恥笑她不敢面對事實。
「你……」尹梵水氣惱地跺腳,惱怒得不知如何是好,「為什麼獨獨挑上我當倒霉鬼?這年頭連不想談戀愛都不行嗎?」
「說話要憑良心,誰先招惹誰自己心裡明白。」莫以烈的表情神秘兮兮的。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尹梵水困惑地望著莫以烈那對笑得極鬼祟的眸子。
「走,下去問你爺爺去。」莫以烈拖著她飛快地飆下樓,大有放手一搏之勢,要算舊帳就來吧,希望她會因此對他的執著有所改觀。
※※※
本來以為樓下是一片四海昇平的景象,沒想到卻是戰火連天、烽煙四起,處處皆瘡痍!年歲加起來將近兩個世紀的老人家,正喋喋不休地爭吵著。
拜託,當事人都吵完告一段落了,這些旁觀者為什麼仍欲罷不能、樂在其中呢?吵吵吵,就知道逞強要面子,怎麼不想想要是等會兒高血壓的毛病犯了,她拿什麼臉去見爹娘?一點都不懂得體貼,尹梵水受不了地想。
「賢爺爺,你先不要吵架,聽我說嘛!」尹梵水扯著尹德賢的手臂,不停地搖晃,「這個問題很重要的。」
「不要攔我,今天要是不跟他拚個你死我活,我就不姓尹。」尹德賢拍開孫女兒的小手,憤然地瞪住坐在桌子另一端的莫爺爺,氣得吹鬍子瞪大眼,「去,什麼東西,咱們家的水丫頭又美、又俏,竟然敢說她是醜媳婦!老眼瞎了是不是?」
「好說,你不也罵我家的烈小子是只縮頭烏龜?彼此彼此!」莫爺爺亦不甘示弱地咆哮回敬,毫無退縮的跡象。
「做錯了事就避不見人,還挾著咱們家寶貝水丫頭窩到大溪地去,怎麼不算是不成材的縮頭烏龜?仲老頭兒,你快過來評評理,看我罵錯了沒有?」尹德賢理直氣壯地吼過去,惟恐天下不聞其聲。
「去!誰不知道仲老頭跟你同出一條血脈,他會公正?我呸!」莫爺爺冷嗤一聲,萬般不屑,親兄弟不幫自家人才怪,他才不要不公正的裁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