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荷包裡的單人床

第17頁 文 / 張小嫻

    「選這個答案的人對面前的蛋糕十分執著﹐他無法忘記舊情人﹐所以到現在為止還找不到真愛﹐與其說找不到﹐不如說是他自己每次都故意讓機會溜走。」

    也許我們根本不應該玩這個心理測驗﹐它太準了。

    惠絢早就喝醉﹐她的朋友送她回家。

    剩下我和你﹐打烊之後﹐冒著寒風﹐走在寂寥的路上。

    「你從來沒有忘記她。」這一次﹐我無法再把話只對自己說一遍。

    「心理測驗根本是無聊的。」你說。

    「我做的那個夢﹐荷包裡的單人床﹐象徵作夢者對結婚的渴望﹐對嗎﹖」

    你往前走﹐沒有回答我。

    原來你是知道的。

    你站著﹐回頭望我。

    「我們是不是太快開始共同生活﹖」

    「是我太遲才知道你不會忘記她。」我淒然說。

    「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問題。」你強調。

    「不﹐是三個﹐雖然有一個已經不存在。她死了﹐一切都完美﹐我是活生生的一個人﹐所有缺點都是不可以原諒的﹐對嗎﹖」

    你在歎息。

    而我﹐卻好像在等待被你宣判死刑。

    我知道你終究會開口。

    「如果我搬出去﹐可能會比較好一點。」你說。

    你終於開口了。

    我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湧出來。

    你只是無可奈何地望著我﹐忘記了你曾經為我的眼淚多麼緊張。

    「你想分手﹐對不對﹖」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這樣對大家都會比較好。」

    「這和分手有什麼分別﹖」我哭著問你。

    「難道你覺得現在這樣很快樂嗎﹖」你反問我。

    「我本來是想令你快樂﹐沒想過會令你覺得難受。」

    「我也想令你快樂﹐可是﹐我做不到棗」

    「你說過不會離開我的﹐你答應過我的。」我像個瘋婦似的向你追討承諾。

    「不要這樣﹐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搬回家裡住。」

    「你走了﹐就不會再回來。」

    「我會找你的。」

    「我不想等﹐我不能夠忍受等你找我。」

    「你不是有我家裡的鑰匙嗎﹖你也可以來找我﹐跟從前一樣。」

    「真的嗎﹖」

    你點頭。

    「你說﹐你說我是個好女人棗」

    「你是個好女人。」你由衷地說。

    「你說﹐你不是個好男人。」

    「我不是個好男人。」你慚愧地說。

    「你說﹐說你從來沒有愛過我棗」

    你怔怔地望著我。

    「說吧。」我哀求你。

    你抿著嘴唇不肯說。

    「我求你說吧。」

    你就是不肯說。

    如果你說了﹐我一定會走﹐沒有一個女人會原諒她所愛的男人跟她說﹕「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你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讓我死心﹖

    也許﹐你說得對﹐你搬回去﹐對大家都好﹐當我不在你身邊﹐你會比現在思念我。於是﹐我答應讓你回去。

    天上的星星在眨眼﹐也許午夜就會下雨﹐我們相遇的那一天﹐雖然寒冷﹐卻是晴天﹐

    我不相信我們要在雨天分手。

    每天早上起來﹐你不再在我身邊﹐雖然孤單﹐但是只有這樣﹐你才不會離開我。

    晚上﹐站在窗前﹐看著你住的地方﹐我在想﹐你也思念我嗎﹖你沒有騙我﹐你仍然每天打電話給我﹐仍然會陪我。

    你讓我相信﹐你不會離開我。

    我學習用你的方式來愛你﹐希望你快樂。

    日復一日﹐我每天到你家裡為你打點一切﹐確定你住得舒服﹐冰箱裡有食物﹐有足夠的衣服替換﹐然後我悄悄的離開。

    就在那天﹐在你家裡替你燙衣服時﹐我在你的抽屜裡發現了一張芭蕾舞的門票。

    於是﹐我也悄悄去買了那一場芭蕾舞的門票。

    那天晚上﹐明月高懸﹐我很早就進場﹐坐在一角﹐不讓你看到我。

    那時一場兒童芭蕾舞表演。

    表演開始之前﹐你獨個兒來了﹐就坐在我前面不遠處。

    小孩子認真地演出﹐有些孩子年紀太小了﹐難免出錯﹐觀眾捧腹大笑﹐只有你﹐孤單地坐在表演廳裡。

    來看小孩子跳舞﹐只不過是追悼他們的老師。

    孩子們所屬的芭蕾舞學校﹐正是孫米素生前任教的那一間。

    也許﹐你並不是從來沒有愛過我﹐你只是從來沒有忘記她。

    死亡比愛情更霸道。

    為什麼我不是她﹖

    世上不會有一個比你癡心的男人﹐也不會有一個比你負心的男人。

    我不是告訴過你﹐只有月亮才會復活嗎﹖你還是執迷不悟。

    但是我﹐卻忽然想通了。

    舞台已經落幕﹐你站起來﹐看到了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離開表演廳﹐我們默默地走在一起。

    「今天晚上的月亮很圓啊。」我說。

    「對不起。」你說。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你自己也無法解釋。

    「因為你從來沒有忘記她﹖」我替你解釋。

    你垂頭不語。

    「你以為她還會回來嗎﹖」

    「不﹐她永遠不會回來。」

    「但是你依然想念她棗」

    「她已經距離我很遠很遠棗」你紅了眼睛。

    「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我哀哀地說。

    你怔怔地望著我﹐無法說話。

    這是我頭一次對你說我愛你﹐也是最後一次。

    雖然捨不得﹐我還是在眼淚湧出來之前離開。

    我已經付出了最高消費﹐變成一個一窮二白的人﹐無法再付出了﹐請原諒我。

    月有陰晴圓缺﹐但是死了得月亮會復生。

    死了的心卻不會復活。

    我不在乎我放棄了些什麼來跟你一起﹐我從來沒有後悔﹐但是我在乎我在你心中的位置。

    我已經山窮水盡﹐再無餘力去愛你。

    以後﹐每一個月圓的晚上﹐我仍然會懷念你的溫柔﹐你輕輕的鼻息﹐你在恩戴米恩的月光下溫暖而鮮活的身體。

    我只是無法再站在你面前。

    愛情本來不複雜﹐來來去去不過三個字﹐不是「我愛你」、「我恨你」﹐便是「算了吧」、「你好嗎」、「對不起」

    第五章

    雲生﹕

    這是我留在法蘭克福的最後一夜﹐明天早上我就要離開。

    窗外明月皎潔﹐香港的月亮也應該是一樣吧﹖我在床上輾轉﹐無法睡得著﹐你三年前給了我兩顆安眠藥﹐現在還剩下一顆﹐我不敢吃﹐我怕吃了之後又再作夢﹐作一個荷包裡的單人床那樣的夢﹐醒來以後﹐獨自惆悵。

    在表演廳外面和你分手之後﹐我把蒲飛路的房子退了﹐搬回去布藝店的閣樓﹐從此﹐我再不會知道你什麼時候回家﹐我再不會那樣依戀你家裡的燈光。

    我把恩戴米恩的月光掛在閣樓上。

    月光流瀉﹐光陰流逝﹐我用盡一切方法忘記你。

    可是﹐每當看到街上有響著警號的救護車﹐我便不期然想到這輛救護車正在運送一名病人到你手上﹐因此﹐我會多看兩眼。

    有一次﹐我在過馬路時給一輛私家車撞倒﹐小腿受了輕傷﹐警察來到﹐安慰我說﹐救護車快來了。我想起他們可能會把我送去急診室﹐於是慌忙負傷逃跑﹐那個警察在後面高聲叫我不要跑﹐他們一定以為我是個瘋子。

    一天晚上﹐我在街上碰到徐銘石以前的女朋友周清容﹐她正在勸告那些在街上留連的少女回家﹐差點誤會我是其中一個不回家的少女。

    她看到是我﹐有點愕然。

    「很久沒見了。」我說。

    我們在便利店買了咖啡﹐坐在路邊聊天。

    「徐銘石好嗎﹖」

    她看來仍然很想念他。

    「他到現在還沒有女朋友。」

    「是嗎﹖」她淡淡的說。

    「我從沒想過你們會分手﹐那時候﹐你們看來是那麼要好。」

    「但是他喜歡的人不是我。」

    我愣住。

    「自從認識了你以後﹐他已經不再像以前一樣愛我了。」

    「怎麼會呢﹖」我顫聲說。

    「終於有一天﹐我按捺不住問他是不是愛上了你﹐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說了一句『對不起』。」

    「我真的不知道。」我內疚地說。

    「也許我根本不應該問他。我沒法原諒他跟我說對不起﹐這三個字包含了太多。」

    「我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棗」

    「千萬別說對不起棗」周清容苦笑。

    怪不得徐銘石一直不肯告訴我他和周清容分手的原因。

    我曾經說過我沒資格單戀﹐是的﹐和他比較﹐我真的沒資格單戀。他不需要擁有、不需要回報﹐可是﹐我卻需要。

    我到家俱店找徐銘石﹐他正獨個兒吃力地搬動一張餐桌。

    「職員都出去吃飯了。」他笑說。

    「我來幫你。」

    「謝謝你。」

    「我昨天碰到周清容。」

    「她好嗎﹖」

    「你說的那句話就是『對不起』﹖」

    他尷尬地望著我。

    「我從沒想過就是『對不起』這三個字。」我說。

    「愛情本來並不複雜﹐來來去去不過三個字﹐不是『我愛你』、『我恨你』﹐便是『算了吧』、『你好嗎』、『對不起』。」

    「還有三個字你忘了。」

    「哪三個字﹖」

    「你很傻。」

    「哦﹐是的。」他苦笑。

    「還有三個字棗謝謝你。」我由衷地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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