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張琦緣
鶴齡園。
滿腹委屈的柳碧盈淚眼漣漣,而她的丈夫賀連方卻一臉不耐煩。
「哭什麼哭!誰叫你自己那麼不自量力!」他毫不留情地數落妻子:「早就告訴過你了,凌碧鸞是個厲害角色,不是好惹的,你偏偏還要去試上一試,自找麻煩!」
不用多說,這場女人戰爭,賀家的少奶奶輸得慘兮兮!
「可……可是,」柳碧盈猶想辯解:「我不服氣呀!她現在就沒把我放在眼裡了,要是將來做了姑嫂的話,還有我說話的餘地嗎?」
連辰正好走進門來,聽見連方苛薄妻子:「你拿什麼跟人比?姑且不論家世、學歷,人家可是長袖善舞的商場女強人,你呢?」
連辰一怔,他沒想到會碰上堂兄嫂夫妻吵架的尷尬場面,而聽連方的口氣,輕視、鄙夷溢於言表……他們夫妻問的情況真的已經糟到這種地步了?
坐在沙發上的柳碧盈霍然站起身來,拔尖了嗓音:「你嫌我!既然嫌我沒家世、沒學歷、又沒幫夫運,做不了女強人,誰叫你當初登門千求萬求地想要娶我!你嫌我!」
賀連方露出嫌惡的表情,他實在搞不懂,婚前頗有靈氣、曼妙動人的柳碧盈怎會變成這副德性!庸俗不堪又愛慕虛榮,一副暴發戶的闊太太嘴臉,也不知在背後惹來多少譏訕,他真後悔當初看走了眼。
正欲反唇相譏時,連方看見了堂弟連辰,硬是嚥下了難聽話,勉強和連辰打招呼。
一看見連晨,柳碧盈如遇知音,一反往常冷漠的戒備狀態,叨叨絮絮地說起她和凌碧鸞之間的嫌隙。
眼見大嫂似乎有意把他當成解開僵局的和事佬,連辰連忙撇清:「我和凌小姐不熟,只是和青霄、青瀾兩兄弟還有點交情。」
柳碧盈才不相信,一廂情願地認定他在推托。
連展只得苦笑,天曉得凌碧鸞連正眼都未瞧過他,幾次偶遇,表情也只是淡漠客氣的,哪有男女之情的火花迸現?
「雖然說是姊妹,二小姐就沒像她姐姐目中無人……」訴苦的堂嫂不忘三姑六婆的本色,集中火力炮轟凌碧鸞之餘順便道出事情癥結──珠寶店裡的衝突只是導火線,真正令她被眾人另眼相看的足她的誇張失言……。
若以輩分算,名門大戶中祖父輩的長者多有三妻四妾,換言之,連方、連辰父執輩的親友中不乏庶出,成就輝煌並執政商界牛耳的人多的是。偏偏堂嫂孤陋寡聞,在與凌碧鸞暗中較勁時,獲悉碧鸞和芊黛是異母姊妹時,硬是拿兩人相異處大作文章,幸災樂禍的嘴臉惱怒了幾位庶出的父執輩親友,還讓好事之徒落井下石,反譏堂嫂不懂人情世故,上不了檯面,小家子出身……成了極不受歡迎的社交人物。
連方煩憎插嘴:「也不曉得你還要出多少丑才會學乖?」
「你還說!我受了委屈,你不但不幫我還怪我!」堂嫂恨恨道。
「你自作自受!」連方冷然回道。
眼見兄嫂又要再起爭執,連展急忙用話岔開:「我想堂嫂並不是看不起側室所生的子女,這只是一場誤會而已,如果能
解釋清楚,冰釋前嫌就好了。」
「是呀!就是這樣!」堂嫂迭聲附和,別具居心地誇獎芊黛並提醒連辰道:「說真的,凌碧鸞的脾氣也太大了,連辰你可得考慮仔細……倒是妹妹的性情較好,說起話來也輕聲細語,溫柔敦厚……」
她的私心實在很明顯,與其跟厲害精明的凌碧鸞做妯娌,倒不如鼓吹連辰去追求妹妹,這樣她才下致於被前者比了下去。
賀連辰啼笑皆非,隨口應允了要幫她調解這場「誤會」。也許青瀾、青霄兩兄弟會賣他一個薄面吧!連辰暗忖。
原來她是庶出……難怪名字不跟兄姊一樣,以下「青」、「碧」排行。不知為什麼,連辰的思緒又飄向了那位一襲白衣的凌芊黛身上,他不禁疑惑:那位看似溫柔安靜、弱不禁風的凌芊黛,究竟是表裡如一,或是潛藏為人不知的強拗脾氣?
謎團似乎只有留待時間來揭曉了。
拜世紀大選之賜,台北的冬夜依然熾熱璀璨,絲毫沒有淒清蕭瑟的寒意。一場又一場的笙歌舞宴以「慈善」、「義賣」為名,如火如荼地展開;繼官夫人們的二手服飾義賣後,一些所謂「主流派」的政商名流,不忘錦上添花的弄出了一場「名人珠寶義賣」的盛會。
芊黛被凌錦嵐以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炫耀心理,「展現」在這個冠蓋雲集的社交場合;和碧鸞剛強歷練的女強人作風正好相反,芊黛的溫柔和順及音樂素養,成了凌錦嵐得意誇耀的事情,似乎是想向大家證明:他凌某人也能教養得出嬌貴高雅的好女兒,並不只是一味汲汲銅臭的暴發戶。
而拜柳碧盈與凌碧鸞的一場意氣之爭,全場人士早耳聞了這位庶出小姐的事情,好奇地想一睹芊黛的廬山真面目。
一襲白衣飄逸,清靈婢婷的芊黛看似羞澀,然而應對進退皆不失大體,輕而易舉地博得那些吃飽沒事幹、外加只會說長道短約三姑六婆們一致的稱讚。
尤其當芊黛和柳碧盈融洽交談時,眾人更是暗地稱奇,覺得氣質婉約的芊黛真是有著良好的涵養,竟然如此不計前嫌。
「哪裡的話!其實只是碧鸞和賀太太爭閒氣,根本不干這位二小姐的事!」知悉內情的人如此說明一番。
「喔!難怪。」與兩家皆有交情的人輕笑:「這個賀太太也真是自不量力,誰不知道凌家的碧鸞,是個遠近馳名的潑辣貨!居然敢去招惹她!」
「你還記不記得:上次王家的老么死追活纏碧鸞時……」
「怎麼不記得!」珠光寶氣的闊太太掩嘴而笑:「一場網球還沒打完,頭上就撞了個大包,真是可憐啊!」
另一位太太也跟著下了結論:「總之沒有兩把刷子的話,根本罩不住凌碧鸞。」
「看樣子,還是這個二小姐比較溫柔敦厚,不像姊姊……」眾太太吱吱喳喳閒話。
「喜歡的話,就叫令郎去把她訂下來吧!」
「容貌也端莊清秀,不像那種狐媚風騷的女人──只可惜是小老婆生的!」
交頭接耳的流言傳來傳去,依稀耳聞的連辰有絲不忍與好奇。
常台上的璀璨珠寶展開熱烈的競標時,賀連展身不由己地靠近坐在角落的芊黛。
他用低微得只有他們兩人聽得兒的音量說道:「人往往都是裡外不一」。
芊黛只是抬頭掃視了他一眼,沉著應答:「賀先生有事嗎?你看起來似乎很無聊。」
賀連辰揚眉,他確信凌芊黛是在拐彎抹角罵人,說他是無聊男子。不等他開口,芊黛已經溫和怯怯地解釋:「這種拍賣會大多是一些小姐太太們有興趣……我想賀先生一定覺得很帖燥無趣了?」
賀連辰泛起笑意,他絕對不相信,凌芊黛的言語和思想會像外表一樣單純無匹。
「怎麼會?宴會中的小道花絮,比台上的珠寶首飾更有意思。」他說。
芊黛的嗓音柔軟,表情一派無辜:「真的?我沒想到賀先生您跟這些德高望重的姑婆嬸母們這麼有得聊!」
「我猜,你是說「三姑六婆」吧?」連辰壓低音量問。
忍俊不住的芊黛迸出一抹笑意,黑玉眸子裡的燦爛光彩,令賀連辰迷失在一什淡霧之中。
她含笑低頭又迅速恢復坐聲細語的嬌羞情態,我並不是這個意思,您誤會了。」
「說起誤會,聽說家嫂前些日子對凌小姐有些冒犯。」他客氣詢問,開始覺得和這個小東西言語鬥智滿有意思的,不再是件硬著頭皮扛下的「苦差事」了。
「您是說碧鸞姐姐嗎?」芋黛回他一笑:「賀先生,您似乎找錯對象囉!要調解糾紛充當和事佬的話,您應該去找碧鸞姐姐才對。對了!提醒您一點,碧鸞姐姐不喜歡甜食,千萬則送巧克力。」
天知道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凌碧鸞身上,不知不覺中,他已受到芋黛的牽制了。
芊黛的長髮就像是一正上等的黑緞,賀連展克制住自己想伸手撫觸的衝動,緩緩開口:「解鈴還需繫鈴人。」
微微側首的芊黛表情嫵媚:「您怎麼會認為我有這麼大的能耐呢?」
他鮮少有如此沈不住氣,直接攤出底牌的時候,「那次在你家宴會上,看到你壓制凌茜雪的手法的確很高明,包括令姊在內都隨著你的暗示而行動。談笑用兵也不過如此罷了。」
芊黛目光寒冽,「您太拾舉我了。」
賀連辰微笑,貓兒終於露出利爪了。「是嗎?我倒覺得,如果你不是故意放棄那只別針,令姊也不會和家嫂有所衝突。」
「賀先生是在責怪我囉?」芋黛沉聲問道。
「不敢。還請凌小姐高抬貴手,得饒人處且饒人,令姊那邊就請你多婉轉美言幾句了。」他莞爾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