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張琦緣
「程哥,」頌唯一本正經嘲謔道:「你忘了『有錢的顧客永遠是對的』。」
見慣光怪陸離的社會百態,少女為錢賣身何足為奇?
只不過外表不修邊幅的程飛鵬有顆見不得婦孺弱小受苦遭辱的俠義之心,向有錢大爺們索取優握的報酬對他而言是因勢導利,與原則並不衝突。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頌唯輕鬆道:「天曉得這位長髮公主是不是撈足了油水、卷款而逃?」
卷宗上的資料明確指出:冷真晨在爺爺的葬禮結束將骨砂盒送人納骨塔後,旋即消失無蹤。
「這也是我找你來的原因。」程某微微一笑道:「你是不是可以探問一下,看她是否有男友、同學可以投靠的?照理說一個年輕女孩應該沒有多少出路,走了走不遠。」
「我試試看。」頌唯允諾。
幾乎問遍了經濟系新生,他還是一無所獲,只得到一些無關痛癢的訊息。
文靜內向、水靈清麗、功課優秀、不喜交際……這是冷真晨給同學的印象。
「是有人想追求她,可是一律被她以『早有喜歡的人』為理由婉拒了。」頌唯說道:「她上下課都有司機專車接送,有男朋友的機會不大。」
早有喜歡的人?程某皺眉沉思,這句話頗耐人尋味。
他真想看著委託人聽到這句話時的表情!
「噢!對了。」頌唯接腔道:「我也順便查了一下:慫恿法律系男同學追求她的主使人——何銘現,有印象嗎?」
程飛鵬揚眉,吞吞吐吐道:「有一個女人……」
頌唯好玩地看他賣關子,並不急著催促他說出平文,換做是一班死黨——尤其是急性子的月仙不早就暴跳如雷了?
拖長了尾音的程某最後還是說出了下文:「……叫何明秋,是委託人身邊的得力助手,她出了一個好價錢要我在調查得結果後,先讓她過目一遍。」
「內情似乎愈來愈複雜了。」頌唯沉穩問道:「你答應了嗎?」
「當然,我不跟錢過不去。」程某搔了搔發癢的頭皮,擠眉弄眼道:「不過……她只說『書面報告』,我向委託人做『口頭補充』總可以吧?」
頌唯聞言莞爾,與他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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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大宅寂然無聲,再也沒有人善體人意的人兒為他點亮一室暖柔燈光,為他等候。
為什麼!將車子熄火的耿曙天在暗中握拳重擊方向盤。
乍聽到真晨失蹤的消息,他是吃驚與不信,責備接送的司機,並且認定真晨不過是在附近散心,畢竟無親無故的她現在除了耿曙天以外,再也沒有人可以依靠了,不是嗎?
然而在真晨徹夜不歸、音訊全無之後,焦慮、擔心的情緒淹沒了他的從容與樂觀。
她逃了!逃離了他的身邊,拒絕了他所給予的物質、金錢。那該死的女人!居然就這樣身無分文地悄然走開,什麼也沒帶走……
她是他花錢買來的情婦,他是她的主人呵!可是,為什麼他卻有一種錯覺:自己才是被遺棄的一方!
太可笑了!耿曙天重重關上車門,大踏步往漆黑宅邸走去,暴躁易怒的心清只有用一觸即發的彈藥庫可以比擬。
才四天而已,他的思緒就被干擾至此,該死的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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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真晨的行動如隱泥淖,徵信社並沒有多大進展,為此而挨刮的程某人有絲不滿與嚼咕。
綜觀下人的說法以及何明秋的怨恨、得意,他幾乎已經可以確定:這座大宅裡所上演的是一出爭風吃醋的愛情戲碼。
冷真晨的「失蹤」不論是自願或被迫,都與感情糾紛脫不了干係。
以此推算,始作恿者當然就是委託人本身;既然這樣他更該「善盡職責」點醒耿曙天……
當程飛鵬一本正經哀威地提醒耿曙天,不妨注意報紙上最近幾天的「無名女屍待人指認」新聞,他臉上冷靜冷酷的面具在瞬間被擊破了。
「胡說!豈有此理!」臉孔扭曲猙獰的耿曙天怒聲咆哮,「我要你找的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要你弄個『流水屍』來搪塞!你聽清楚了沒有!」
「是!是!」程某彎腰點頭忙不失道歉:「我沒有詛咒小姐的惡意,只不過……」
他惶恐地頓半晌才繼續道:「冷小姐既然身無分文又沒有投靠……她要怎麼過日子?已離職的謝太太那邊,我們也有派人二十四小時監視、截聽電話與信件,可是迄今卻一點線索也沒有。」
耿昭天的臉色更加陰沉可怕。
程某人「貌似恭謹、心實藏奸」地招虎鬚,噁心刺激道:「……或許,冷小姐真的『早有喜歡的』?不過……這也說不通呀?就算投靠年輕的情人,照一般狀況,她應該地為兩人的將來打算,哪有可能身無分文的離開?似乎把一切都毅然捨棄了……」
程某人歎了口氣,「依照我找人的經驗,這樣的人如果不是遁人空門就是厭世輕生……」
「住口!」耿昭天嗅目瞪視,巨掌握拳重擊在書桌上,他的怒吼連空氣都為之震動。
「對不起,耿先生。」他鞠躬道歉,對耿曙天激烈的情緒波動不知為何浮現了一絲感慨,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呵!
擁有的時候不知好好珍惜,失去了以後又何必苦苦尋覓!
他清了清嗓子仍然不放棄遊說耿曙天,讓他進冷真晨的房裡搜尋蛛絲馬跡。
「年輕女孩多愁善感,有時隨時塗鴉的便條紙、信件、日記啦都可以找到線索。」程飛鵬解釋。
耿曙天勉強答應了,「跟我來。」
真晨的小房間井然有序,甚至還留有一抹淡淡幽香,不知是香水、爽身粉或乾燥花之類所混合而成的專屬於少女香的香氣。
有委託人在場,他不敢太過放肆,輕手輕腳地撿視房裡陳設,注意到書桌右下的抽屜鎖孔有被破壞過的痕跡,他蹲下身檢查。
耿曙天嗓音帶來於回答他未出口的問題,「那我開的。」
「哦?」程某感興趣地問:「有什麼發現嗎?」
「沒有。」耿曙天冷硬的聲調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痛苦,「只有房屋權狀、存折、信用卡……首飾。」
一文不取。程某人搖頭,這女孩……如果不是白癡就是太過天真,或者是一個厲害、精明的賭徒。
「有了……」程某人振奮起精神,伸手拉出了一抽屜後的暗格,三本比男人手掌略大、厚約兩、三公分的日記本在他手中現形。
「我相信,這幾本日記一定可以解開謎底……」他一看見耿曙天臉色瞬變,連忙將日記雙手奉上,「事關隱私,不然請您先過目,如果有線索再通知我也成。」
耿曙天接過了日記,沉默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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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應該看那些日記的!天殺的!
獨自坐在書房中的耿曙天只手摀住痛苦扭曲的臉龐,冰封霜凍的心因雷霆萬鈞的衝擊而出現裂痕。
這是上天跟他開的玩笑嗎?抑或是折磨他良知的遊戲?不應該是這樣的答案!他在心中吶喊。
他不該偷窺少女最純真的情愫,不該被她字裡行間的柔情所打動。
更不該心痛!
日記中的「他」是真晨生活的重心,耿曙天透過了她的雙眼看到了另一個自我——一個錯把「報復」當做「正義」的負心男子。
娟秀清靈的字跡沒有激烈的愛恨。情仇,只是淡淡地敘著主人翁的心情,平實的記錄三年來的日常點滴。
是「他」巧取豪奪佔有了真晨的童貞,讓她由女孩蛻變成女人……
耿曙天幾乎要嫉妒起日記裡的那個「他」,是他造就了真展如花般的柔媚風情,也是他長年累月地佔據了真晨的初萌情懷……三本日記由最初的驚懼生澀轉為甜蜜羞澀,冷真晨並沒有隻字片語有關於「愛」、「怨」的表達,不帶褒貶,純潔無垢的筆觸卻抗議盡真情。
不把她用心持家的溫柔體貼放在心上,將她付出的情意視為理所當然,任由他人以言語刺傷她……耿曙天痛苦地捏皺了厚重的日記本。
她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凌亂地寫下『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的詩句?
又是以怎樣的心情寫下:『他不喜歡我為他織的毛線衣……
為什麼她雲淡風輕的口吻會觸痛他冷酷的心,讓他有深深的罪惡感?
耿曙天不敢置信,卻又不得不信,從未產生過的強烈孤寂感狠狠地啃咬著他的良知。
信任、懷疑、憤怒、方寸大亂的耿曙天已經不知該如何是好。心,正醞釀著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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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園,新旭電子工廠。
腹地廣闊、設備新穎的電子工廠裡容納了近兩百名的員工,階層分明的紀律與職守儼然像蜂巢蟻穴般自成一個社會組織。
任誰也想不到:養尊處優、不識人間疾苦的冷真晨會選擇電子工場做落腳處吧?
失蹤了一個多月的冷真晨改變了許多,一頭長過腰際的秀髮剪成了清湯掛面似的短髮,典雅合宜的洋裝。長裙換成了廉價寬鬆的T恤、牛仔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