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琦緣
蓮蓬頭的水溫忽冷忽熱﹐她卻渾然不覺。如果記憶也能擦拭﹐她寧願讓它一片空白……
蓉仙在氤氳水氣中無聲而泣﹐任由淚水恣意奔流。
第六章
蓉仙昏昏沉沉﹐魂悠魄蕩如墜幽冥﹐夢中忽而烈焰熾天﹐倏而冰寒侵骨﹐一夜不得安睡﹐羞辱驚恐悲淒如驚濤拍岸而來﹐一夜數驚。
蓉仙病了。
清晨七點四十分﹐月仙來敲姊姊的房門﹐訝異於蓉仙的晚起。
「姊﹖」月仙輕喚。
她皺起眉頭﹐心底有些納悶﹐提高聲量﹐「姊﹗」順手扭轉門把﹐探頭看見蓉仙蜷縮在床上的形影。
「姊﹐妳怎麼了﹖」月仙在她床鋪前單膝跪下﹐審視著蓉仙的面龐。
「不要……」蓉仙囈語著﹐冷汗涔涔、花容慘澹。
月仙伸手摸她的額頭﹐為手心感受到的溫度大吃一驚。
「爸﹗」月仙驚跳了起來﹐奔向門外高喊﹕「姊她生病了﹗」
剛從花房下來的范仲禹亂了手腳﹐還是月仙提醒﹐才打電話請了一位熟悉的內科醫生出診。
「重感冒。」趙醫生平和說道。從進蓉仙的房間後﹐他就目不斜視﹐顧慮到年輕小姐的臉皮較薄﹐聽診器也隔著睡衣診視。
為病人開好處方箋﹐囑咐保養注意等事項﹐醫生才告辭離去。
月仙為姊姊撥開額前的髮絲﹐心裡疑惑著﹐雖然蓉仙身體一向不是很健壯﹐每逢換季時總會患一、兩次感冒﹐但是也從來沒有這麼突然就病倒過。
她並不知蓉仙正在作著水深火熱的噩夢﹐靠著她打球鍛練出的腕力﹐月仙扶起了姊姊﹐餵她吃藥、喝水。
蓉仙張開了雙眼﹐視線渙散﹐嘴唇蠕動著﹐「月仙﹖妳……怎麼了﹖」
月仙啼笑皆非﹐「不是我怎麼了﹐是『妳』感冒了﹗吃藥﹗」
她抓住月仙的手﹐微微喘息。朝氣蓬勃的月仙將她從噩夢中救了出來﹐「不要走﹗」
「好﹗喝水﹗」月仙哄著姊姊﹐頗覺得有趣﹐撒嬌耍賴一向是她的特權﹐偶爾立場對調還滿新鮮的。
「姊﹐妳好好休息﹐今天讓我照顧妳﹗」月仙拍胸脯保證﹐直到蓉仙又沉入無邊的睡眠之中﹐她才躡手躡腳地離開。
稍一折騰已經是中午了﹐見到蓉仙睡得安穩﹐范仲禹才放下心中一塊大石﹐和ど女共進午餐。
「真教人嚇一跳﹐今年的流行性感冒真不得了。」他皺眉說﹕「前兩天徐議員夫人也是感冒﹐送到台大去打點滴。我心裡還想﹐一個小感冒而已﹐哪用得著大驚小怪﹐沒想到今天就應驗在妳姊姊身上。」
「姊是病西施﹗」月仙取笑道﹕「我看報紙說﹐濾過性病毒每年都有新樣出籠﹐難怪叫流行性感冒﹐像我就跟不上流行啦﹗」
「貧嘴丫頭﹗生病也可以拿來取笑的嗎﹖」范仲禹眉頭稍展。
在月仙的堅持下﹐范仲禹只能在門口探望蓉仙﹐她所持的理由是怕傳染給老爸。
「至於我﹐健壯如牛﹐不怕﹗不怕﹗」月仙輕鬆說道﹐不希望老爸擔心。
「可別好了一個﹐又倒了一個。」范仲禹仍有些擔心。
黃昏時﹐蓉仙略喝了點粥湯﹐又昏昏沉沉睡去﹐開始發汗﹐范仲禹才寬懷出門﹐趕赴幾場喜宴邀約。
月仙窮極無聊﹐一個人在客廳中玩電動玩具﹐駕輕就熟地過關晉級後﹐才輕手輕腳地打開蓉仙房門一探究竟。
牆上的小夜燈是室內唯一的光源﹐黯淡的光線使月仙一直走到床前才發現蓉仙在哭。
她閉著雙眼﹐兩頰酡紅﹐在睡夢中無聲哭泣﹔眼淚汩汩順頰而下﹐枕頭上早已濕濡一片﹐額上汗珠淋漓。
「姊﹗姊﹗」月仙輕推她肩膀﹐「妳是怎麼了﹖」她口氣焦灼﹐伸手撫摸蓉仙的額頭﹐
溫度已經回復正常﹐「妳醒一醒﹗別嚇我﹗」
蓉仙勉強睜開雙眸﹐只覺得眼瞼滯澀﹐一時間還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方。
「月仙﹖」她淚光盈盈﹐哽咽難言。
「姊﹐妳是作噩夢嗎﹖」月仙鬆了口氣問。
噩夢﹖她茫茫然﹐伸手觸頰才知道自己淚流滿面。
「我……我不知道。」她沙啞回答﹐喉嚨有如火燒﹐「給我一杯水。」
月仙不敢怠慢﹐倒了杯溫開水﹐直到蓉仙喝完後﹐才建議道﹕「姊﹐我幫妳換睡衣﹐妳看﹐妳的衣服都濕透了。」
「好……」蓉仙虛弱回答。
怎麼會病成這個模樣﹖月仙憐惜地望著姊姊﹐迅速為她準備好兩件式棉質睡衣。
解開蓉仙胸前的鈕扣﹐月仙愀然變色﹐她急急為蓉仙披上新睡衣。視線向下移時﹐她失聲叫了出來﹐「姊﹗」
蓉仙的胸前有兩處小小的吮痕﹐膝蓋上方則是一片青紫淤痕。
病懨懨的蓉仙看見了月仙所驚駭的原因﹐原本不太明顯的淤痕﹐經過一夜居然變得顏色深濁﹐令人可怖。
昨夜種種不堪回憶齊湧心頭﹐蓉仙的臉色倏然漲紅又褪成慘白﹐才止住的眼淚又簌簌落下。
「姊﹐是誰……」月仙聲調沉穩﹐不似她年紀的老成。
蓉仙搖頭不語。月仙只感覺到體內有一點火星迸裂﹐正慢慢擴散到全身﹐隨時可能引爆。
「我和爸爸還以為妳只是感冒。」月仙暴躁怒道。她無法忍受有人欺侮懦弱良善的姊姊﹐光是她身上的烏紫青紅就夠讓她氣沖牛斗﹗月仙的話觸動了蓉仙的疑慮﹐她驚惶地抬頭
﹐「爸爸呢﹖月仙﹐不要讓爸爸知道。」
「這種事妳教我怎麼跟爸說﹖」月仙又悲又氣﹐脫口而出﹐「如果媽還在就好了﹗」
「月仙……」蓉仙掙扎著穿上睡衣﹐現在的她只想找個幽靜僻處﹐獨自平復心裡的創痕。「我沒事。真的﹗」她語氣微弱的說﹕「妳也知道﹐我一向很容易淤傷﹐稍微跌倒碰撞﹐淤青就好幾天不褪﹐其實並沒有那麼嚴重。」
見到神情萎頓的蓉仙強作泰然﹐月仙心裡明知這是她自欺欺人的飾詞也不忍心逼問﹐咬著牙嚥下怒氣﹔她又怕蓉仙煩惱﹐遂放柔了語氣道﹕「吃藥吧﹐吃完了再睡一會。」
回到自己房間﹐月仙用盡力氣捶打著心愛的泰迪熊﹐雙眼淚光盈盈﹐咬牙切齒。
不管是誰﹐傷害了蓉仙就必須付出代價﹗深沉的無力感與挫折﹐恨不生為男兒身的遺憾在月仙心中吶喊。
該死﹗酒﹐愈喝愈清醒。蓉仙驚怖惶悚的眼神﹐一直浮現在劍豐的腦海中﹐揮之不去。灌下一瓶白蘭地的他﹐仍然無法擺脫掉罪惡感。
他犯下了無可挽回的滔天大罪﹗
劍豐以手支額﹐思緒一片混亂。如果他不是被嫉妒沖昏了頭﹐也不會對蓉仙做出這種卑劣舉動。天知道他原本的計畫只是想誘惑蓉仙﹐而不是強暴她啊﹗這項醜陋的認知令他瑟縮。再灌下一杯白蘭地﹐他的太陽穴隱隱作痛﹐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蓉仙瑟瑟發抖﹐驚魂失色的模樣幾乎讓他心碎。他一向自負﹐在男歡女愛的遊戲中無往不利﹐也經常以「如蜂采華﹐但取其味﹐不損色香」這句話來誇口。沒想到﹐今天自己居然成了摧花辣手﹗他作夢也想不到蓉仙還是個處女﹐以她的美貌、年齡﹐還有那個如影隨形的「石學長」﹐他根本不曾想過這種可能性。
他把蓉仙僵直緊繃的反應誤以為是矜持作態﹐全然不察她是受驚過度而無力反抗。強暴﹗他發出低吼﹐將手中的酒杯用力擲向牆壁﹐玻璃破碎的聲響無法驅走這個醜惡的字眼。
強暴﹗老天﹗他做得多成功哪﹗
我的罪孽無人可恕……
何李玉鳳接到電話之後﹐臉色大變﹐偷偷瞄一眼正津津有味吃飯看晚報的丈夫﹐緩緩開口﹕「知道了。妳先別動﹐我馬上過去。」
「我去劍豐那裡一趟。」她對何泰成說。
「怎麼啦﹖」他頭也不抬地問﹕「心血來潮看兒子﹖」
「哎呀﹗還不是眉姊﹐劍豐交代她買寢具﹐她老是買地攤貨﹐讓劍豐生氣﹐所以打電話來訴苦。」
何泰成打斷妻子的話﹐「理他呢﹗教他自個兒去買﹗」
「我上次在『鴻宇』幫他買好了一套﹐一直忘了拿去﹐我想藉這個機會去看看他。一個人居住在外﹐難免有照管不周的時候。」她想著說服人的說詞。
「我還以為那一套是妳要自己用的。」何泰成覺得兒子已經大了﹐哪還要做娘的關心。
何李玉鳳若無其事說著﹕「我嫌深藍色太老氣﹐有點歲數後反而喜歡花花綠綠些比較年輕。」
何泰成取笑道﹕「老青春。」
何李玉鳳瞞過丈夫﹐一走出何宅大門﹐微笑馬上被冰霜取代。
眉姊在何家幫傭了近八年﹐早被他們視為一家人﹐去年劍豐嚷嚷著要「獨立」﹐也不知怎麼甜言蜜語地將眉姊哄了過去﹐何李玉鳳心想﹐有眉姊照料兒子﹐她也可以稍微放心﹐就應允了。
有了這一層緣故﹐眉姊所說的話﹐何家夫婦沒有不信的。
何李玉鳳咬著唇﹐如果眉姊剛才在電話裡所說的沒有誇張﹐恐怕劍豐這孩子要出大紕漏了﹗天啊﹗希望不致如此……坐在計程車內的何李玉鳳絕望地祈求。忐忑不安的心情令她胃部一陣收縮﹐似乎是在暗示著——事與願違。